开春后的第一个满月夜,梅铜馆的铜器突然集体发出清越的鸣响。李太岁推开门时,看见所有铜器的梅花纹都在发光,那些光丝顺着门窗缝隙往外飘,在院子里织成朵巨大的铜梅,花瓣上的露珠坠落在梅树根须上,激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老张被张建军推到院子里时,轮椅突然自己往前滑。老人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铜梅的光瓣,整朵花就开始簌簌飘落,化作无数铜屑融入泥土。与此同时,水库方向传来轰隆声,李太岁跑到堤坝上,看见闸板上的铜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松木——那些八十年前用来镇水的铜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归尘土,只在木纹里留下淡淡的梅痕。
“他们走了。”老张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指着梅树新抽的枝条,“我爷说过,等梅铜归尘,就是约定完成的时候。”李太岁这才发现,老人的皱纹里竟嵌着细碎的铜屑,像是时光在他脸上留下的勋章。
陈先生的孙女带来了最后一件遗物——个铜制的骨灰坛,坛身刻着整枝的梅花,坛口的铜盖与老张爷爷的骨灰坛严丝合缝。当两个坛子并排放进梅铜馆的地宫时,坛底突然渗出汁液,在地面汇成条小溪,溪水里浮着两朵铜梅,随波逐流着慢慢靠近,最终合为一朵。
张念梅的铜镯子在这天夜里自动脱落。李太岁捡起镯子,发现内侧的梅花纹已全部舒展开,变成两个交缠的名字。婴儿的手腕上,竟留下了淡淡的梅形印记,像是皮肤里长出来的胎记。
三个月后,水利纪念馆正式更名“梅铜记”。李太岁在闭馆前最后看了眼那只皮箱,箱底的铜器纹路已全部消失,只剩下层细密的梅花纹,像谁用指甲轻轻划下的。他合上箱子时,听见锁扣发出声轻响,像是叹息,又像是释然。
离开云溪镇的那天,张建军往他包里塞了包梅种。“这是铜匣里那三粒梅核结的,”他指着车窗外的堤坝,“新栽的梅树苗都活了,根须里带着铜色呢。”李太岁打开纸包,梅种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像是把八十年的时光,都酿成了可以播种的春天。
汽车驶离盘山公路时,他回头望了眼云溪镇。水库的水面上,正浮着层淡淡的铜绿,形状像朵半开的梅花。岸边的梅树在风里摇晃,枝条的影子投在水面上,竟与水底的铜脉连成了完整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