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八岁那年，垃圾场边缘出现了一队勘探无人机。
它们银白色外壳，流线型机身，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
无人机扫描地形，采集土壤样本，最后停在穿梭艇上方。
投影光束投下，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出现在光里——是实时通讯的立体影像。
男人自称“星际资源局”的代表，说 γ-09 荒星被重新评估为“潜在稀有金属带”，即将进行大规模开采。
“原住民将获得合理补偿，并统一迁往中央安置点。”男人的声音带着合成音特有的平滑。
傻子听不懂“补偿”，只听懂了“迁走”。
他下意识把小井护在身后。
小井却抬头，直视男人的影像：“我们要留下。”
男人微笑：“儿童的意见将由监护人决定。”
傻子摇头，一字一顿：“不——走。”
男人的影像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拒绝。
“根据《星际开发法》，滞留者将被强制迁移。”
通讯切断，无人机嗡然升空，像一群 metallic 的蜂。
傻子站在穿梭艇门口，手里握着那根曾经焊过小头的焊枪——那是修音匠留给他的唯一工具。
焊枪的尖端还残留着一点火，像不肯熄灭的星。
三天后，强制迁移队来了。
他们开着装甲履带车，车身漆着“开发即未来”的标语。
履带车停下，跳下十几个穿外骨骼的士兵。
士兵们手持震荡棍，开始拆除垃圾场边缘的临时建筑。
傻子把小井和收音机塞进穿梭艇最里层的储物柜，自己挡在门口。
士兵队长是个女人，面罩后的声音冰冷：“最后警告，立即撤离。”
傻子沉默，焊枪的火光在风中颤抖。
女人抬手，两名士兵上前。
突然，小头的独眼亮起红光，广播模块发出刺耳的噪音——那是修音匠临走前偷偷加装的“紧急干扰波”。
噪音让士兵们动作一滞。
傻子趁机抱起小井，冲向垃圾山深处。
蓝车底盘驮着收音机，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士兵们启动喷射背包，紧追不舍。
傻子熟悉地形，带着小井钻进一条由废弃管道组成的“隧道”。
管道狭窄，士兵的外骨骼无法进入。
震荡棍敲击管壁，发出沉闷的回响，像追魂的鼓。
傻子把小井护在怀里，两人在黑暗中爬行。
小井的呼吸喷在傻子颈侧，滚烫。
“哥，”小井轻声说，“海的声音。”
傻子一愣，随即明白——小井打开了收音机，海浪声在管道里回荡，盖过了追兵的喧嚣。
海浪声越来越大，仿佛他们真的在海底潜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点微光。
出口是垃圾场另一侧的悬崖下，悬崖下方是万丈深渊——其实是早年采矿留下的裂谷，深不见底。
傻子抱紧小井，坐在悬崖边，脚下是翻滚的尘云。
士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无路可逃！”
傻子低头，看见小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信任。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当年第一次抱起小井时那样无声而明亮。
他把焊枪递给井：“点火。”
小井按下开关，焊枪喷出蓝焰。
傻子把焊枪对准悬崖边的废弃燃料罐——那是他们昨天刚捡到的。
“闭眼。”傻子说。
小井闭上眼。
下一秒，火焰点燃罐体，爆炸轰然而起。
冲击波将两人掀下悬崖，却也掀翻了追兵。
下落中，傻子把小井紧紧按在胸口，耳边是呼啸的风和海浪声的残响。
他们坠入尘云，像坠入一场灰色的梦。
傻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沙地上。
沙地呈淡蓝色，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贝壳在摩擦。
小井趴在不远处，手里攥着收音机，收音机正播放着海浪声——
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来自喇叭，而是来自四周。
傻子抬头，看见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穹顶，穹顶由半透明的能量罩构成，能量罩外是翻滚的尘暴，罩内却风平浪静。
“哥，”小井的声音颤抖，“我们……在海里。”
傻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淡蓝色的沙地尽头，是一片真正的海。
海水呈银白色，表面泛着细碎的磷光，像撒了一把碎星。
海边停着一艘小船，船身用废弃穿梭艇 的座椅拼接而成，帆是降落伞的碎片。
船头绑着那面彩色旗子，旗子上写着：
“给会造船的孩子。”
傻子和小井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他们走向小船，脚印在蓝沙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坑。
海浪涌来，填满那些坑，像时间抹平所有过往。
傻子把小井抱上船，自己拿起用垃圾拼成的桨。
桨叶划入水面，没有阻力，反而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起。
船动了，缓缓驶向海的中心。
小头被固定在船尾，独眼闪着红光，像一盏指路的灯。
收音机里，修音匠的声音突然插入：“孩子们，你们终于到达了蓝湾。
这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海的那边，还有更大的星舰等着你们去远航。
造船吧，用你们的故事。”
傻子握紧桨，小井靠在他肩头。
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一道光，像新生的晨星。
傻子低头，把那颗塑料星星碎片挂在船头。
碎片在风中摇晃，折射出七彩的光。
小井轻声说：“哥，我们给它取个名字。”
傻子想了想，回答：“叫‘傻子号’。”
小井笑得露出虎牙：“好难听。”
“那就叫‘小井号’。”
“更难听。”
两人笑成一团，笑声被海风托举，飘得很远很远。
船头，旗子猎猎作响，像两颗不肯低头的灵魂，终于驶向了属于自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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