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测后的晚自习，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刚发下来的化学试卷还带着油墨味，有人对着鲜红的分数唉声叹气，有人拿着错题本追着老师问不停。林砚捏着自己的试卷，58分的数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指尖发紧。
他的化学一直是弱项，选择题错了一半，大题更是几乎全军覆没。草稿纸上画满了结构式，却没一个能和标准答案对上。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他忍不住往旁边瞥——苏念的试卷摊在桌上，96分的顶端用红笔写着“优”，卷面上的字迹依旧清秀，连修改液都用得极省，只在一个小数点后补了个数字。
她正低头看着一道推断题，眉头微蹙，指尖在“Fe³+”的符号上轻轻点着。林砚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那道题，他也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这道题……”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是怎么推出最后那个物质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教室里很静，他的声音虽然压得低，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前排的同学回过头，眼神里带着点惊讶——林砚很少主动跟人搭话，更别说跟这位“冰山学霸”请教问题。
苏念的笔顿了顿。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试卷上，那道推断题的位置被他画得乱七八糟，连最基本的反应方程式都写错了。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奇怪这么简单的题怎么会错。
“从沉淀颜色反推。”她终于开口，声音很淡，“加KSCN变红，说明有Fe³+，前面加了过量NaOH，沉淀部分溶解，排除Mg²+，只能是Al³+和Fe³+的混合。”
她的语速很快，像在念标准答案，没有多余的解释。林砚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抓住了“Fe³+”“Al³+”几个词，后面的话全都没听清。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得细一点，可对上她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话又堵在了喉咙里。周围同学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他耳根发烫。
“谢、谢谢。”他低下头，假装研究试卷，手指却在桌角抠出了道浅浅的白痕。
苏念没再理他，重新低下头刷题。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他听来格外清晰，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两人之间的差距。
晚自习过半，教室里的灯突然闪了两下，灭了。
“停电了？”有人低呼。
黑暗瞬间涌了过来，带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的汗味，把整个教室裹住。桌椅碰撞的声响、小声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惊动的鸟。
林砚的心跳猛地加速。他下意识地往苏念的方向靠了靠，想问问她有没有事，却在伸出手的瞬间停住了——他不知道她的位置，怕不小心碰到她。
“别慌，备用发电机马上就来。”高建明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带着点镇定的力量，“大家先别动，注意安全。”
黑暗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林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胸腔发疼。他屏住呼吸，捕捉着旁边的动静——苏念好像没动，呼吸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没事吧？”他又一次开了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他的心沉了下去，大概是距离太远，她没听见。或者，她听见了，只是不想回答。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教室。林砚在那一瞬间看清了苏念——她正缩着肩膀，指尖紧紧攥着笔，脸色有点白，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原来她怕黑。
这个发现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林砚突然想起自己的书包侧袋里有支荧光笔，是上次生物实验课剩下的，按一下就能发出绿光。
他摸索着拿出荧光笔，按亮，绿色的光点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柔和。他想递过去，又怕吓到她，只能举在手里，让那点光往她那边偏了偏。
“啪嗒。”
备用发电机启动了，教室里的灯重新亮起，暖黄色的光驱散了黑暗。林砚慌忙关掉荧光笔，塞进书包，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苏念已经恢复了平静，正低头整理被碰乱的试卷，好像刚才的慌乱只是他的错觉。她的指尖有点抖，却很快稳住了，把试卷叠得整整齐齐。
林砚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的黑暗像个短暂的梦境。在那个梦里，他好像离她近了一点，看到了她冰壳下的一点点缝隙。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砚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苏念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经过他座位时，脚步顿了顿。
林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没看他，只是弯腰捡起了掉在他脚边的一支笔——是他刚才慌乱中碰掉的那支黑色水笔，笔帽上还沾着点荧光笔的绿色痕迹。
“你的笔。”她把笔放在他的桌角，声音依旧很淡。
“谢谢。”林砚的声音有点发紧。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教室。暖黄色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走廊尽头。
林砚拿起那支笔，指尖摸到笔帽上的绿色痕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他追了出去，在楼梯口喊住她：“苏念！”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那个……”林砚攥着笔，指节发白，“刚才停电的时候，你是不是怕黑？”
苏念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眼神里的疑惑变成了警惕，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小兽。“没有。”她干脆地否认，转身快步下楼，马尾辫在身后甩动，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林砚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笔被攥得发烫。他刚才明明看到了她的慌乱，可她为什么要否认？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荧光笔，笔身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
他不该问“你是不是怕黑”，该问“刚才那点光，有没有让你觉得好一点”。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走廊尽头的应急灯亮着，发出微弱的光。林砚慢慢走下楼，脚步踩在台阶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他想，或许他永远也问不对问题。就像他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她愿意多听一句话。
但他并不觉得沮丧。至少，他知道了她怕黑。这个藏在冰壳下的小秘密，像颗种子，落在他心里，带着点微弱的光，让他觉得明天的早自习，好像值得期待一点。
比如，他可以提前十分钟到教室，把她座位旁边的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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