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时，林思羽把最后一道构画符文学完了。

废弃马车的木板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墨痕。那些从羊皮纸上临摹的纹路，有的像纠缠的藤蔓，有的像跳动的火焰，被她用碳笔一遍遍勾勒，直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丝毫不差的弧度。车厢角落里堆着她练习的成果：带符文的陶罐能把水烧开了，刻着纹路的小刀能劈开坚硬的石块，就连那件画出来的厚外套，也暖和得能抵御郊外的寒风。

“该去了。”她对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轻声说。冰花里映出她的脸，比一个月前清瘦了些，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碳笔锋。

她把羊皮纸贴身藏好，换上那件最体面的画出来的衬衫——领口的花纹被她用符文细细勾过，在雪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碳笔别在腰间，外面罩着厚外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主城的街道被白雪覆盖，魔法灯的光芒透过积雪，在地上映出柔和的光晕。林思羽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脚印很快被新的落雪填满，像从未有人经过。

魔法学院的东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和秋季报名时不同，这次来的大多是平民子弟，穿着洗得发白的冬衣，手里紧紧攥着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有的是生锈的铁剑，有的是开裂的水晶球，还有的干脆空着手，大概是想展示与生俱来的元素亲和力。

“哟，这不是那个‘画花骗子’吗？”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林思羽抬头，看见那个穿银灰外套的贵族少年正站在不远处，身边围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同伴。少年叫凯尔，是火系魔法师家族的小儿子，秋试时就站在雷蒙大师身边，笑得格外刺眼。

“凯尔少爷，她真的敢来啊？”一个跟班嗤笑道，“难道还想画朵花糊弄院长？”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平民子弟们大多低下头，没人敢替她说话——在这个看重血脉的地方，得罪贵族，比承认自己魔法天赋低下更可怕。

林思羽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登记处。负责登记的还是上次那个助手，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雷蒙大师说过……”

“院长说，有真本事就能考。”林思羽打断他，声音平静，“我来参加冬季测试。”

助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让她签。”

雷蒙大师不知何时站在了登记台后，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粒，眼神比这寒冬的风更冷。他扫了眼林思羽腰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也好，就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魔法。别以为画几个破烂玩意儿，就能和贵族的天赋相提并论。”

林思羽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心里敲了一下。

测试场地在学院的训练场。巨大的石墙上挂着十个靶心，从近到远排列，最远处的靶心只有拳头大小，边缘还刻着风系符文，会不断移动。

“第一关，元素精准度测试。”雷蒙大师站在高台上，权杖指向石墙，“用你们最熟练的魔法攻击靶心，越远越精准，得分越高。”

贵族子弟们先上场。凯尔第一个站出来，手中的魔杖亮起红光，三道火球呼啸着飞出，精准地击中了第七个靶心，引得周围一片喝彩。

“火系三阶天赋，不错。”雷蒙大师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接着是莉莉安。她的风刃虽然威力不大，却异常灵活，绕过移动的符文，擦着第八个靶心的边缘飞过，也算合格。

轮到平民子弟时，场面就冷清多了。有人放出的水系魔法只打湿了第一个靶心，有人的土系魔法甚至没能凝聚成形，引来贵族子弟的阵阵哄笑。

“下一个，林思羽。”

林思羽走到场地中央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凯尔抱着胳膊，笑得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她该不会要拿那支破碳笔画靶子吧？”

雷蒙大师的权杖在地上顿了顿：“规则里没说不能用魔法道具。但如果你画出来的东西也算魔法……”他故意拖长了声音，“那今天的测试，大概是学院百年最可笑的一天。”

林思羽没说话，只是拔出了碳笔。

寒风卷起她的衣角，碳笔在空气中划过，墨痕瞬间凝结成一道冰蓝色的弧线。她没有画花，没有画木柴，甚至没有画任何她熟悉的东西——她画的是一支箭，一支冰箭，箭镞锋利，箭身刻着构画符文，尾羽带着细碎的冰晶。

“画支破箭有什么用？”凯尔嗤笑出声。

话音未落，林思羽手腕一扬，冰箭突然活了过来，带着破空的锐响，像一道蓝色的闪电，直直冲向最远处的靶心。

“那是第十个靶心！”有人惊呼。

更让人震惊的是，当冰箭靠近靶心时，边缘的风系符文突然发动，靶心猛地向左移动。就在所有人以为要打偏时，冰箭尾部的符文亮起，竟在空中拐了个弯，“嗖”地一声，精准地钉在了靶心正中央！

冰屑四溅，靶心应声碎裂。

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听得见。凯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雷蒙大师的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权杖差点掉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魔法？”有人结结巴巴地问。

林思羽收起碳笔，指尖还有些发麻。画这支冰箭几乎耗尽了她的精神力——她不仅要模仿冰的质感，还要用符文赋予它追踪的能力，这比画带热气的暖炉难上百倍。

“构画魔法。”她轻声说，和上次在广场上一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不可能！”雷蒙大师猛地站起，权杖指向冰箭，“低阶魔法不可能有如此精准的操控力！你一定在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够了，雷蒙。”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训练场入口传来。院长拄着拐杖走来，紫色的长袍在白雪中格外醒目。他走到碎裂的靶心旁，捡起一片冰箭的碎屑，放在手心端详。

“冰元素凝聚度极高，符文刻画精准，还融入了追踪的意念……”院长的目光落在林思羽身上，带着探究，“这不是低阶魔法，是对魔法本质的理解。”

他转向雷蒙大师：“你刚才说，这是学院最可笑的一天？”

雷蒙大师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林思羽。”院长看着她，眼神温和了些，“你通过了第一关，有资格参加复试。”

人群里炸开了锅。平民子弟们看着林思羽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惊讶，甚至有几分敬佩。莉莉安跑过来，兴奋地拉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可以！”

复试在学院的议事厅进行。只有五个人通过了第一关，四个贵族子弟，加上林思羽。

“复试很简单。”院长坐在首位，“说说你们对魔法的理解。”

凯尔第一个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说：“魔法是贵族的荣耀，是血脉的传承！只有纯净的血统，才能掌控最强大的魔法！”

雷蒙大师满意地点点头。

其他贵族子弟也纷纷附和，说的无非是天赋、血脉、家族传承那一套。

轮到林思羽时，她想了想，说：“魔法是工具，是桥梁。它能让冷的变热，让远的变近，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它不该分高低，也不该看血脉，只看使用者是否用心。”

“用心？”雷蒙大师冷笑，“平民的用心，能比得上贵族与生俱来的天赋？简直荒谬。”

院长却抬手制止了他，看着林思羽：“你说得对。魔法的本质，本就不该被血脉束缚。”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林思羽，你被学院录取了。”

林思羽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院长话锋一转，“学院有学院的规矩。平民入学，需从末等班开始。你的课程、资源，都会和其他班级不同。”

末等班。林思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像主城的贫民窟和贵族区，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却隔着看不见的墙。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地说。

雷蒙大师还想说什么，被院长用眼神制止了。

走出议事厅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学院的尖塔上，蓝光与金光交织，像一幅绚丽的画。

莉莉安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末等班没关系的！我可以把我的笔记借给你看！而且……”她凑近了些，小声说，“院长其实很看重有天赋的人，他让你从末等班开始，或许是想保护你呢？”

林思羽看着远处末等班的教学楼——那是一栋最破旧的石楼，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有不少裂纹。但她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冷了。

她想起贫民窟的王奶奶，想起小石头塞给她的暖炉，想起废弃马车里那些练习的夜晚。碳笔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说，我们做到了第一步。

“莉莉安，谢谢你。”林思羽笑了笑，“不管在哪个班，我都会好好学的。”

她不知道末等班会遇到什么，不知道雷蒙大师会不会再刁难她，更不知道构画魔法的秘密何时才能完全解开。但当她走进那栋破旧的石楼，看见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大概是往届学生留下的名字，突然觉得这里的尘埃里，也藏着和她一样的墨痕。

碳笔在腰间轻轻震动，像在和那些旧时光打招呼。

林思羽握紧了拳头。末等班又怎样？只要碳笔还在，只要她还能画，总有一天，她会让构画魔法的光芒，照亮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冰痕与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