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等班的石楼比林思羽想象中更破。

木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随时会散架。教室里没有魔法灯，只有几扇蒙着灰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上的裂纹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二十几张木桌歪歪扭扭地摆着，桌面坑坑洼洼，桌腿下大多垫着碎石块才勉强放平。

最显眼的是墙上的黑板，不是贵族班级里镶嵌着发光水晶的魔法黑板，而是块普通的石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几行潦草的符文，边角已经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头。

林思羽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和凯尔那群趾高气扬的贵族不同，这里的少年少女们大多穿着半旧的衣服，有的袖口磨破了边，有的靴子上打着补丁，看见她进来，只是抬起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她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刚把碳笔放在桌角，就听见身后传来个闷闷的声音：“新来的？”

回头一看，是个高大的少年，皮肤黝黑，手臂上肌肉结实，正用一块粗糙的石头打磨着手里的铁剑。剑身锈迹斑斑，他磨得却很认真，连指缝里嵌着的铁锈都没在意。

“嗯，我叫林思羽。”

“卡姆。”少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残缺者’。”

“残缺者？”林思羽愣住了。

卡姆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容里却带着点自嘲：“就是魔法天赋不全的意思。你看那边那个金发的，叫艾拉，她能让花朵提前开放，却永远学不会加速枯萎；那个戴眼镜的小子叫托比，能听懂飞鸟的话，却没办法和走兽沟通。”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呢，能让铁器变得锋利，却不能给它们附魔。在贵族眼里，我们这种半吊子魔法，还不如街边卖艺的杂耍。”

林思羽看向艾拉，她正用指尖轻轻碰着窗台上的一盆枯草，草叶竟真的泛起了淡淡的绿意，可当她想让旁边的野菊合拢花瓣时，花瓣却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托比则趴在桌上，耳朵动了动，像是在听窗外的鸟叫，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在回应飞鸟的声音。

原来末等班不是平民班，而是收纳了这些“不完整”的贵族子弟。他们或许出身贵族，却因为魔法天赋有缺陷，被家族放弃，扔进了这栋破旧的石楼，像被遗忘的尘埃。

“那你呢？”卡姆用下巴指了指她的碳笔，“我听说了，你用一支笔通过了测试，还画碎了雷蒙大师的移动靶。”

林思羽握着碳笔的手紧了紧：“我会的魔法……比较特别。”

正说着，教室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华丽银袍的少年，袖口绣着家族徽记，和凯尔的风格有些像，只是眉宇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手里捧着厚厚的魔法书，一看就和教室里的人格格不入。

“哟，这就是末等班？”少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夸张，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比我家的柴房还破。”

卡姆皱起眉头，把铁剑往桌上一拍，发出沉闷的响声：“芬恩，这里不欢迎你。”

芬恩是雷蒙大师的远房侄子，火系魔法天赋不错，却因为性格乖戾，在优等班得罪了人，被暂时调到末等班“反省”。他显然不把这里的人放在眼里，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林思羽身上，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就是那个用碳笔画魔法的平民？我倒要看看，你的破笔能不能画出真正的符文。”

他从跟班手里拿过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基础的火球符文：“敢不敢试试？谁画的符文能点燃这张纸，就算赢。”

卡姆想站起来反驳，却被林思羽按住了。她看着芬恩手里的羊皮纸，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她需要知道，自己的构画魔法和这个世界的正统符文，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啊。”林思羽拿起碳笔，“但我不用你的纸。”

她走到黑板前，碳笔在石板上轻轻划过。没有像画冰箭时那样注入复杂的意念，只是单纯地临摹记忆里的火球符文，一边画一边想着“燃烧，温暖，明亮”。墨痕落在石板上，竟泛起淡淡的红光，像跳动的火苗。

芬恩嗤笑一声，也走到黑板前，用魔法粉笔在旁边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符文。他的动作很标准，符文的线条流畅，显然经过长期的训练。画完后，他指尖弹出一点火星，落在符文中央，粉笔勾勒的线条瞬间亮起，点燃了旁边的一小撮枯草。

“看到了吗？这才是正经的魔法符文。”芬恩得意地扬起下巴，“你的破笔……”

话没说完，他突然愣住了。林思羽画的符文不知何时亮起，不是粉笔的白光，而是温暖的橙红色，像真正的火焰在燃烧。更奇怪的是，符文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暖和起来，窗台上那盆被艾拉催绿的枯草，竟真的冒出了一点火星，虽然很快就熄灭了，却实实在在被点燃过。

“这不可能！”芬恩的跟班失声惊呼，“基础符文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元素亲和力？”

艾拉和托比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卡姆更是直接吹了声口哨：“可以啊，比芬恩画的带劲多了！”

芬恩的脸涨成了红色，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平民比下去，恼羞成怒地喊道：“这不算！你肯定在碳笔上动了手脚！”

林思羽没理会他，只是盯着石板上的符文。她发现，自己画的符文线条里，隐隐能看见构画符文的影子——那些从老樵夫给的羊皮纸上临摹的纹路，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血管，藏在正统符文的脉络里，悄悄引导着精神力。

“芬恩，你输了。”卡姆把铁剑扛在肩上，挡在林思羽面前，“愿赌服输，这是末等班的规矩。”

芬恩恨恨地瞪了林思羽一眼，带着跟班摔门而去，临走前还撂下一句：“等着瞧，我会让雷蒙大师把你赶出学院的！”

教室门关上后，艾拉第一个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黑板上的符文：“你的符文里……好像有生命。”她指着那些隐藏的纹路，“就像花的根须，能自己吸收养分。”

托比也凑过来，推了推眼镜：“刚才有只麻雀告诉我，它觉得这里很暖和，像春天的阳光。”

林思羽心里一动。艾拉能感知植物的生命，托比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卡姆对铁器有特殊的亲和力——他们的魔法虽然“残缺”，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敏锐。或许，末等班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其实你的符文也很厉害。”林思羽看着芬恩画的符文，认真地说，“线条很标准，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灵魂呗。”卡姆大大咧咧地说，“优等班教的都是死规矩，说什么‘符文的力量来自血脉和传承’，根本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爹以前说过，最早的符文，就是古人看着火焰的形状画出来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开了林思羽心里的迷雾。她想起老樵夫说的“将情感融入构画”，想起画野菊时的坚定，画冰箭时的专注——原来魔法的本质，从来都不是冰冷的规则，而是使用者与元素的共鸣。

接下来的几天，林思羽渐渐融入了末等班的生活。

这里没有优等班的严格课程，也没有雷蒙大师那样严苛的导师，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魔法师偶尔来上课，讲的都是最基础的魔法理论，还总是记错时间。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自己练习，或者互相切磋。

林思羽发现，这些“残缺者”的魔法，其实比优等班的某些人更有趣。

艾拉能让枯萎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虽然不能加速枯萎，却能让花朵按照她的意愿改变颜色，红的变粉，黄的变橙，像调色盘一样绚烂。她告诉林思羽，植物也有情绪，开心的时候花瓣会舒展，难过的时候会蜷缩，只是很少有人能看懂。

托比不仅能听懂飞鸟的话，还能通过鸟叫预知天气。有一次他说“明天会下大雨，带着水汽的风从西边来”，大家都没在意，结果第二天真的下起了暴雨，连魔法学院的天气预报都没算准。他还会用树枝画简单的符文，能让迷路的小动物找到回家的路。

卡姆的铁器魔法看似简单，却能在战斗中发挥奇效。他能在瞬间让敌人的武器变得迟钝，或者让自己的铁剑锋利到可以劈开岩石。他告诉林思羽，每种金属都有自己的“脾气”，铁比较暴躁，需要强硬的态度；铜比较温和，可以慢慢沟通。

他们对林思羽的构画魔法也充满好奇。

林思羽会画些小玩意儿给他们——给艾拉画能自动浇水的小花盆，盆沿刻着让土壤保持湿润的符文；给托比画能装信鸽的小笼子，笼子的栏杆上有让鸽子安心的纹路；给卡姆画能自动打磨铁器的磨刀石，石头表面的符文能让铁锈自己脱落。

“你画的东西，好像都带着一股劲儿。”艾拉摸着自动浇水的花盆，感受着里面缓缓渗出的水珠，“就像……有心跳一样。”

林思羽笑了笑，没告诉他们，每次画这些东西时，她心里想的都是他们使用时的样子——艾拉收到花盆时的惊喜，托比放飞信鸽时的认真，卡姆打磨铁剑时的专注。这些情感像墨汁一样，渗透进碳笔勾勒的线条里，让具现物有了“生命”。

芬恩偶尔还会来挑衅，每次都想在符文比试中赢过林思羽，却每次都输。他画的符文越来越标准，魔力也越来越强，却始终缺少林思羽那种与元素共鸣的“劲儿”。有一次他画的火球符文炸开，差点烧到自己的衣服，还是卡姆用铁器魔法挡了一下才没事。

“你到底用了什么 trick？”芬恩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你的破笔总能画出不一样的东西？”

林思羽看着他，突然想起雷蒙大师说的“贵族的天赋”。或许芬恩从来没明白，魔法的力量从来不在血脉里，而在心里。

“我只是在画的时候，想着它该有的样子。”林思羽说，“火球就该是热的，明亮的，能驱散寒冷的。不是为了赢，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让它成为它自己。”

芬恩愣住了，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从那以后，他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却不再故意挑衅了，偶尔还会站在教室门口，看林思羽他们练习魔法，眼神里的阴郁渐渐少了些。

末等班的学生们也都变得更加乐观，林思羽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这栋破旧的石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那些被称为“残缺者”的少年少女，那些被贵族看不起的“半吊子魔法”，在这里汇聚成了一团温暖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碳笔，笔杆上的构画符文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或许，末等班不是尘埃，而是藏着星星的夜空。

而她的构画魔法，或许从来都不是要和正统魔法一争高下，而是要画出属于自己的星空——那里有会变色的花，会说话的鸟，会听话的铁器，还有一群不完美却很真诚的朋友。

林思羽握紧碳笔，在纸上画下第一笔——那是一朵野菊，花茎上刻着简单的符文，旁边写着两个字：春天。

尘埃里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