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咖啡的香气还在房间里弥漫,林野盯着文档里那句“是用来和解的”,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阳光已经爬过对面的楼顶,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可他心里那点不安,像没掐灭的烟蒂,还在隐隐发烫。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楼下的老槐树。树影婆娑,树下空荡荡的,没有小女孩的身影,也没有张阿姨的竹篮。302的阳台上,那件蓝色碎花衫还在风里摇晃,只是此刻看来,不过是件普通的旧衣服。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条天气预报,提醒今天有雨。那个镜子头像的号码,已经从通讯录里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他摸了摸口袋,那颗咬过一口的草莓不见了,手心只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
“结束了。”他对自己说,试图压下那点莫名的烦躁。
转身时,目光扫过衣柜。那扇被他撬开的木板已经复原,墙纸平整,看不出任何痕迹。他走过去摸了摸,指尖下的墙壁坚实冰冷,没有通道,没有储藏室,更没有刻着“404”的洞口。
就像那场关于7楼的经历,真的只是一场被记忆碎片拼凑的幻梦。
电脑突然发出“叮”的一声,是文档自动保存的提示音。林野走回去,发现屏幕上多了一行字,不是他敲的——
「和解?你确定吗?」
字体和他的一模一样,连顿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明明已经关掉了自动同步,更没有设置过自动输入。他下意识看向穿衣镜,镜中的自己眉头紧锁,眼神里的惊疑和他本人别无二致。
没有微笑,没有诡异的动作。镜中人只是安静地站着,像面真正的镜子。
“是你吗?”林野对着镜子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镜中人没有回应。
他回头看向文档,那行字还在,光标在句尾闪烁,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他试着删除,指尖刚碰到键盘,文档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标题是“未完成的章节”,下面只有一个选项:「继续书写,还是永远停在这里?」
选项后面,跟着个小小的齿轮图标,和黄铜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林野的呼吸沉了下去。他想起铁门后那个“自己”说的话:“你写故事,总在密室门前停下。”难道这场和解,也只是另一个未完成的段落?
他点开那个齿轮图标,弹出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被篡改的第七天”。
里面的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七岁的林野没有埋草莓,他埋的是半块带血的砖头。穿碎花裙的小女孩不是他的玩伴,是被他推下楼梯的邻居。张阿姨发现了真相,所以被他锁进了地下室的铁盒子。他不是忘记了,是故意用‘草莓’和‘游戏’,给血腥的记忆裹上了糖衣。」
文字下面,附着一张照片。不是他记忆里槐树下的笑脸,而是阴暗的楼梯间:一个小女孩趴在地上,身下渗出血迹;年轻的张阿姨捂着嘴,眼里满是惊恐;而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攥着半块砖头,露出半张脸,眼神冰冷得不像个孩子。
那半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不……这不是真的!”林野猛地合上文档,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那些被他认定为“真相”的记忆碎片,突然开始扭曲、变形,和照片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小女孩的哭声不是因为害怕围墙倒塌,而是因为被推倒时的剧痛。张阿姨的竹篮里,装的不是草莓,是准备去报警的电话本。铁盒子里的画纸,角落的笑脸不是天真,是隐藏的恶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和解,却可能只是用一个更温柔的谎言,掩盖了更残酷的真相。
穿衣镜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了敲。林野猛地回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正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书桌。
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那把他从7楼带回来的黄铜钥匙,正躺在冷掉的咖啡杯旁,钥匙柄上的残花图案,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走过去拿起钥匙,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钥匙的重量很沉,像是挂着他不敢承认的罪。
“还要继续挖下去吗?”镜中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挖到最后,可能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林野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和铁门后那个“倒影”渐渐重合。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攥紧钥匙,指节泛白。
“我想让你写完这个故事。”镜中人说,“不管真相有多难看,总得有个结局。”他抬手,指尖在镜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水痕,“就像你写的每个故事,凶手总要被找到,密室总要被打开。”
镜面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散去后,镜子里不再是他的房间,而是那个阴暗的楼梯间——和照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小女孩的血在地上蔓延,张阿姨的惊呼声仿佛就在耳边。
“看清楚了吗?”镜中人的声音带着催促,“这才是你埋在最深处的东西。”
林野的视线被地上的血迹吸引,那血迹里,散落着一颗草莓,红色的果皮被血染得发黑。
第三颗草莓。
他突然想起张阿姨手边那颗刺眼的红,想起塑料袋里不断消失的倒计时,想起那句“别捡第三颗草莓”——原来从一开始,这颗草莓就不是救赎,是指向真相的路标。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敲打。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文档自动弹开,那行“未完成的章节”再次浮现,光标闪烁得越来越快。
林野的目光落在键盘上,又看向那把黄铜钥匙。他知道,只要再次转动这把钥匙,无论是衣柜后的通道,还是7楼的铁门,都会再次为他打开。门后可能是更黑暗的记忆,是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罪恶。
但他也知道,这场关于记忆的书写,不能停在半路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书桌抽屉的锁孔——那个他从未注意过的锁孔,形状竟和钥匙完美吻合。
“咔嗒。”
抽屉弹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涌了出来。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和照片里张阿姨被锁进的那个,一模一样。
盒子上没有锁,林野伸手掀开盖子。
里面没有尸骨,没有血,只有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是稚嫩的字迹:
「今天,小花抢了我的草莓,我把她推下去了。张阿姨看到了,她要告诉警察。」
第二页:
「我把张阿姨锁进了地下室,她的篮子掉在地上,草莓烂了,像血一样。」
第三页:
「妈妈说,只要我忘了,就不是我做的了。」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剪报,是多年前的社会新闻:“小区幼女坠楼身亡,保姆失踪成谜”。新闻下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笔迹和他现在的一模一样:
「第七天不是结束,是开始。」
雨越下越大,敲得窗户砰砰作响。林野合上日记本,抬头看向穿衣镜。
镜中的楼梯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像从未有过光的深渊。
“现在,你准备好写结局了吗?”镜中的声音问,带着一丝期待。
林野拿起钥匙,走到电脑前坐下。文档里的光标还在闪烁,等待着他的输入。
他不知道这个结局会是什么样子。是承认自己的罪,让记忆的密室彻底敞开?还是继续用谎言掩埋,让这个故事永远停在未完成的状态?
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渐渐变成了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和他文档里写过的每一个密室密码,渐渐重合。
他的指尖落在键盘上,准备敲下第一行字。
无论结局有多痛,总得有人写完它。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