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在玻璃上的节奏，和黄铜齿轮转动的频率渐渐重合。林野盯着文档里跳动的光标，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能感觉到日记本粗糙的纸页还在掌心留下涩感——那是真实的触感，不是记忆篡改的幻觉。
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红笔写的“第七天是开始”刺得眼睛发疼。墨迹边缘有些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和他此刻的状态如出一辙。
“开始什么？”他对着空气低语，声音被雨声吞没。
穿衣镜突然泛起白雾，镜中的黑暗里浮出一点微光，像远处的星火。林野起身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镜面，白雾就顺着指缝散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还是那个阴暗的楼梯间，但时间似乎往前推了些。年幼的他蹲在楼梯转角，手里攥着颗草莓，果皮被捏得发软，红色的汁顺着指缝往下滴。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站在他对面，辫子歪歪扭扭，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这是我奶奶买的，比你的甜。”
“给我吃一颗。”年幼的林野说，声音闷闷的。
“不给。”小女孩把草莓往身后藏，“你上次还偷我橡皮呢。”
推搡就在这时发生的。不是他记忆里的“意外”，是他看着小女孩转身时，猛地伸出手推在了她背上。小女孩的尖叫很刺耳，滚下楼梯的声音像一袋沉重的土豆砸在地上。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滞。镜中的自己正死死盯着那摊蔓延的血迹，手里的草莓掉在地上，被踩烂成一滩模糊的红。
“原来不是失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雨水泡透的纸。
镜面的景象突然切换。地下室的铁门虚掩着，年幼的他正用铁链锁门，链环碰撞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晰。门后的张阿姨在哭，声音嘶哑：“小林，开门啊，我不告诉别人……”
“你会说的。”年幼的他说，声音冷得不像孩子，“我看见你往派出所打电话了。”
他把竹篮踢进门缝，里面的草莓滚出来，在地上摔得稀烂。张阿姨的哭声混着草莓腐烂的甜腻，在地下室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所以你把她们都锁起来了。”镜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用‘忘记’当锁，用‘和解’当钥匙孔上的伪装。”
林野后退一步，撞在书桌边缘。日记本从手里滑落，摊开在“草莓烂了，像血一样”那一页。他突然想起塑料袋里那些消失的草莓，想起第七颗消失时铁门打开的瞬间——原来每颗草莓的消失，都是在提醒他一次被篡改的细节。
雨声里混进了别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楼下说话。林野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路灯下，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笔记本，低头和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说着什么。女孩仰着头，手里举着颗草莓，阳光透过雨帘落在她脸上，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是那两个“知情者”。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抬头朝四楼看过来，隔着雨幕，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举起笔记本，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齿轮转七圈是开锁，转十四圈是重置。”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十四圈？他想起自己在7楼转动黄铜钥匙时，明明只转了七圈。
他转身冲向书桌，抽屉里的铁盒子还在，里面的日记本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块带血的砖头，边缘的棱角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不……”他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
穿衣镜彻底暗了下去，像块黑色的幕布。林野走过去，用手触摸镜面，冰凉的玻璃下似乎有什么在流动，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想知道重置是什么吗？”镜中的声音带着诱惑，“就是让一切回到原点。张阿姨还在302给你送草莓，小女孩还在楼梯间等你玩，你还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写那个永远写不完的故事。”
“我不要重置！”林野吼道，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
“可你已经在重置了。”镜中的黑暗里浮出一张脸，和他一模一样，却带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你以为和解是终点，其实是你又一次按下了暂停键。就像你七岁那年，告诉自己‘忘了就没事了’。”
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红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鲜血从伤口涌出。林野看到缝里的景象：无数个“404房间”堆叠在一起，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林野，有的在写文档，有的在挖槐树，有的正举着黄铜钥匙，对着铁门犹豫不决。
“这是你的收藏柜。”镜中的自己说，“每个不敢面对真相的你，都被锁在这里。”
林野想起那张印着无数个自己的照片，想起那句“这里是它的收藏柜”。原来被收藏的不是记忆，是每个试图逃避的自己。
雨点突然变大，砸得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文档自动弹出一个新窗口，标题是“第十四圈”，下面只有一行字：
「当第七颗草莓再次出现时，转动钥匙，一切重来。」
林野的目光猛地落在桌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颗草莓，红彤彤的，带着新鲜的蒂，和张阿姨送他的一模一样。
第一颗草莓。
他冲过去想把它扔掉，手指刚碰到草莓，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被巨人攥在手里摇晃。文档里的文字开始疯狂滚动，所有的情节都在倒退，从“和解”退回到“铁门打开”，再退回到“十七颗草莓”，最后停留在那句被篡改的警告：
「别相信镜中的自己，它在修改你的记忆。」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回了凌晨三点十七分。
林野跌坐在地上，看着墙上的穿衣镜。镜中的自己正低头看着桌角的草莓，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诡异的微笑。
“欢迎回来。”镜中人无声地说。
窗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女人短促的尖叫，最后归于死寂。
和他经历的第一天一模一样。
林野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这次，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试图再次欺骗自己的倒影。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颗新鲜的草莓，放进嘴里。
甜腻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一次，我不转七圈。”他对着镜子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转十四圈。”
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野握紧口袋里的黄铜钥匙，走到衣柜前，用美工刀再次撬开那块墙纸。下面的通道还在，黑漆漆的洞口像在等待他。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通道里的铁锈味和草莓腐烂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像他自己的灵魂在发酵。
这一次，他要走到终点。
无论是救赎，还是毁灭。
身后的房间里，文档自动保存的提示音轻轻响起，时间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
而那颗被林野咬过一口的草莓蒂，在桌角慢慢腐烂，红色的汁液在桌面上蔓延，像一条通向过去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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