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寒意比上次更甚,像有无数根冰针扎在皮肤上。林野蜷缩着往前爬,指尖摸到墙壁上的划痕,每一道都带着熟悉的触感——是他自己的指甲反复抓挠留下的。那些被收藏在“404房间”里的自己,原来都曾爬过这条路。
爬过第八米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看,是块蓝色的布料,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和张阿姨那件碎花衫的布料一模一样。布料里裹着颗草莓,已经烂成了黑紫色,果肉里嵌着几粒白色的蛆虫。
是张阿姨的。
林野闭了闭眼,将布料塞进裤兜。这一次,他没有回避那股腐烂的甜腻味,反而用力吸了口气,让那味道钻进肺里,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深处。
钻出通道时,7楼的红光已经变成了浓稠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704房间里,铁门虚掩着,门后的咀嚼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更急促,带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
“你又来了。”门后的声音说,和他的声线重合,却多了几分不耐烦,“我说过,逃避只会让你困得更久。”
“我不是来逃避的。”林野握紧黄铜钥匙,走到铁门前,“我是来转第十四圈的。”
门后的咀嚼声停了。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意外,又有点了然:“终于想通了?知道重置不是循环,是凌迟?”
“我想知道真相。”林野说,“全部的真相。”
“真相就是……”门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你七岁那年不仅锁了张阿姨,还看着她一点点断气!你听着她的哭声变成呻吟,看着她的血在地上干涸,最后把她的骨头敲碎了埋在槐树下!”
手机电筒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照亮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边缘渗出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味。
林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死死咬着牙没吐出来。他想起老槐树下那片格外肥沃的泥土,想起每年夏天那里开得最艳的野蔷薇——原来那不是自然的馈赠,是罪恶的滋养。
“还有那个小女孩。”门后的声音继续说着,像在宣读一份迟来的罪证,“你推她下去后,她没有立刻死,她在楼梯间爬了整整三个小时,血拖了一路,最后抓着你的裤脚断气的。你把她的尸体塞进了楼梯间的壁橱,用水泥封了起来,就像封死你写坏的草稿纸。”
手机电筒的光扫过楼梯口的墙壁,那里果然有块墙壁的颜色比别处深,边缘隐约能看到水泥填补的痕迹。林野的指尖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那些被强行压入潜意识的画面正在冲破枷锁——小女孩染血的手指,水泥浇筑时沉闷的声响,还有他自己脸上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些,你也想记起来吗?”门后的声音问,带着种残忍的期待。
林野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黄铜钥匙,对准了铁门上的齿轮锁。
“咔嗒。”
第一圈。
铁门后的呼吸声变得粗重,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会后悔的。”
第二圈。
红光从门缝里汹涌而出,将林野的影子投在地上,扭曲成一个挣扎的人形。
第三圈。
麻袋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滚了出来。林野瞥了一眼,是根白森森的骨头,末端还沾着点蓝色的布料。
第四圈。
楼梯间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指甲刮过玻璃。
第五圈。
7楼的墙壁开始渗血,红色的液体顺着墙缝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第六圈。
镜中的自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就站在他身后,嘴角的微笑带着血腥味。
“停手吧。”镜中人说,“再转下去,你会变成我。”
林野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镜中人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像要钻进骨头缝里。
第七圈。
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门后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震得林野耳膜生疼。
第八圈。
麻袋突然炸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不是骨头,是无数颗腐烂的草莓,黑紫色的果肉溅得到处都是,蛆虫在里面疯狂地扭动。
第九圈。
楼梯间的壁橱发出“砰砰”的撞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第十圈。
镜中人的脸开始融化,皮肤像蜡一样往下淌,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
第十一圈。
林野的眼前开始发黑,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头痛欲裂。他看到张阿姨最后的眼神,看到小女孩断气前的眼泪,看到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第十二圈。
门后的尖叫变成了哀求,和张阿姨当年的声音重合:“小林,放过我吧……”
第十三圈。
黄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冒烟。
“最后一圈了。”镜中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种解脱般的疲惫,“转完这圈,你就会变成收藏柜里的新藏品。”
林野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但他没有停,指尖死死攥着钥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下压。
第十四圈。
齿轮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红光消失了,哭声停了,撞响也没了。镜中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麻袋和骨头都不见了,地上的血迹和烂草莓也消失了,704房间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和他的404房间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电脑,没有衣柜,只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7楼,是他住的那栋居民楼。
他看到张阿姨拎着空竹篮从302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下楼了。
他看到楼梯间的壁橱被拆开,里面空荡荡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去,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他看到老槐树下,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埋了颗草莓,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晃得很显眼。
她们都走了。
林野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很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历经劫难后的疲惫。
虎口处的草莓疤还在,只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结束了。”他对镜中的自己说。
镜中的自己没有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镜子突然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林野穿过镜面,发现自己站在404房间的阳台上,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楼下,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收起笔记本,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人群。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后,手里的草莓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个绿色的蒂。
林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黄铜钥匙不见了,裤兜里的蓝色布料也不见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是个空白的号码:
「罪恶需要被铭记,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不再重犯。」
他回到房间,电脑屏幕暗着。按下开机键,文档里的内容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新建的文件夹,名叫“终章”。
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现在的他,站在老槐树下,阳光落在他脸上,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背景里,张阿姨和小女孩的身影远远走过,像两个被风吹散的影子。
林野坐在电脑前,没有立刻开始写。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看着302阳台上那件被风吹动的蓝色碎花衫。
过了很久,他回到电脑前,指尖落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
「故事的最后,他没有找到救赎,也没有被毁灭。他只是带着所有的记忆,继续往下走。」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零三分。
阳光正好,风很轻,一切都在往前流动,没有回头。
穿衣镜里的他,对着自己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沉重,还有一丝对未来的坦然。
就像每个带着伤疤继续生活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