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不是凌晨三点十七分那种带着寒意的寂静,而是午后两点的阳光里,门板被轻轻叩响的声音,笃笃,笃笃,节奏温和得像有人在提醒他该醒了。
他从书桌前抬起头,脖颈有些僵硬。电脑屏幕暗着,文档停留在“继续往下走”那一行,光标还在缓慢闪烁,像颗跳动的心脏。桌上的咖啡杯空了,杯底结着层浅褐色的渍,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带着点迟疑。
“谁?”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里像卡着砂纸。
“小林,是我。”门外传来张阿姨的声音,温和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刚做了点南瓜饼,给你送几块尝尝。”
林野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张阿姨站在楼道里,银白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碎花衫,手里端着个白瓷盘,金黄的南瓜饼冒着热气,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阳光的味道。
她的脸上带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和他记忆里无数个午后一样。
林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醒啦?”张阿姨把盘子递给他,“看你昨晚灯亮到后半夜,是不是又熬夜写东西了?年轻人也得注意身子骨。”
“嗯,有点灵感。”林野接过盘子,指尖碰到温热的瓷盘,真实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张阿姨拍了拍他的胳膊,手心暖暖的,“对了,昨天给你的草莓吃完了吗?今天早市的草莓特别新鲜,我又买了点,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林野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302门牌号上,金属牌在阳光下泛着光,清晰地刻着“302”,没有变成“372”,也没有模糊的边缘。
“不用了张阿姨,”他笑了笑,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我昨天吃了,很甜。”
“那就好。”张阿姨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了小林,昨天下午看到你在老槐树下挖东西,找啥呢?”
林野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找小时候埋的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颗草莓。”
“找到啦?”
“嗯,找到了。”他说,“还把它重新埋回去了。”
张阿姨笑了,没再多问,转身打开302的门走了进去,防盗门关上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安稳得像个句号。
林野端着南瓜饼回到房间,放在书桌上。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午后的风涌进来,带着小区花园里栀子花的香气。
楼下的老槐树下,几个小孩在玩跳房子,其中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笑得格外欢,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甩来甩去,像极了记忆里的那抹红。她手里没有草莓,只有块彩色的橡皮,正和同伴分享着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
林野的目光移向楼道口,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合上了,正抬头朝四楼看。四目相对时,男人朝他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转身走进了人群,背影很快消失在阳光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是短信,是日历提醒:“下午三点,出版社交稿。”
他回到电脑前,坐下,指尖悬在键盘上。文档里的“终章”文件夹还在,点开后,那张站在槐树下的照片旁边,多了一行新字:
「记忆不是枷锁,是路标。」
林野笑了笑,开始敲击键盘。
他没有写密室,没有写镜子,也没有写草莓。他写了一个普通的午后,一个写手在阳光里吃着南瓜饼,窗外有孩子的笑声,邻居的门响,还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他写:“有些故事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结局,就像有些伤口,不需要反复揭开才能愈合。”
写到这里时,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穿衣镜。
镜中的自己正低头看着屏幕,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下的青黑淡了些,眼神平静而专注。阳光落在镜面上,反射出房间里的景象:书桌、窗帘、空了的咖啡杯,还有一盘冒着热气的南瓜饼。
没有诡异的微笑,没有红光,没有消失的草莓。
镜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指向三点。
林野保存文档,关掉电脑,拿起南瓜饼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知道,那些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张阿姨的眼泪,小女孩的哭声,铁盒子里的秘密,都会像虎口的疤痕一样,留在那里。
但它们不再是能困住他的密室,只是他走过的路。
窗外的阳光正好,风穿过房间,掀起窗帘的一角,露出外面湛蓝的天。
故事,结束了。
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