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周延最后一次见到陈念,是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
她抱着一摞练习册,白衬衫被汗水浸出淡淡的痕迹,额前碎发贴在皮肤上。看见他时,她脚步顿了顿,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旧电影。
"听说你报了北方的大学。"陈念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
周延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他确实填了北方的志愿,离这座南方小城有两千多公里。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藏了很久的心事。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那边的建筑系不错。"
陈念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怀里的练习册滑下来一本,周延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手。
空气里只剩下蝉鸣和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
其实周延的书包里,藏着一样东西——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里面抄满了她喜欢的诗,还有他偷偷画的速写,画的都是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低头解题时蹙起的眉头、运动会上冲过终点线时扬起的笑脸。
他原本想在今天,在高考结束的这天,把笔记本送给她。可刚才在公告栏前,他看见她的志愿表填了本地的师范大学,那一瞬间,所有的勇气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他怕这本笔记本,会变成她的负担。
"挺好的,"陈念又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北方冬天会下雪吧?我还没见过雪呢。"
"会的,很大的雪。"周延说。他想说"到时候拍给你看",话到嘴边却变成,"你...报了本地的学校?"
"嗯,"陈念点点头,眼睛亮了亮,"我妈希望我离家近点。"
风穿过香樟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周延看着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他想说其实他一开始也想报本地的大学,想说他画了她整整一年,想说他每次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她的座位,只是想多看她一眼。
可最终,他只说了句:"挺好的,离家近方便。"
陈念抱着练习册转身时,他看见她手腕上还戴着那根褪色的红绳——那是高一运动会时,他偷偷塞进她抽屉的。当时她到处问是谁送的,他躲在人群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却始终没敢承认。
"那...我先走了。"陈念的声音有点飘。
"好。"周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书包像有千斤重。
后来,周延去了北方。冬天真的下了很大的雪,他站在雪地里,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翻遍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发给她。
再后来,他从同学群里得知,陈念成了一名语文老师,在他们的母校教高一。有人发了张她讲课的照片,她站在讲台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笑容明亮,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差。
只是她的手腕上,再也没有那根红绳了。
去年同学聚会,周延回了趟小城。有人提起陈念,说她结婚了,丈夫是同校的数学老师,温和稳重。
周延坐在角落,默默喝着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说整理旧物时找到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问他还要不要。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不用了"三个字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删了,换成"帮我收着吧"。
有些东西,没送出去的时候,藏着满心欢喜;等过了那个年纪,就只剩下小心翼翼的遗憾了。就像那年夏天,香樟树下没说出口的话,和那本永远留在抽屉里的笔记本,成了他青春里,一道模糊却永远隐隐作痛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