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扑至眼前时，苏殷茵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寻常的妖邪之气，里面裹着无数细碎的怨魂，尖啸着往她的七窍里钻。她甚至能看清怨魂脸上扭曲的痛苦——那是被战火焚烧的商民，是被酷刑折磨的宫人，是所有死于商周交替的亡魂。他们的怨气凝聚成这道黑气，却被人以邪术操控，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孽种！偿命来！”怨魂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耳膜生疼。
就在这时，鸿钧猛地抬手，染血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原本黯淡的清光突然暴涨，化作一面晶莹的玉壁，将黑气死死挡在外面。“嗡”的一声闷响，黑气撞在玉壁上，瞬间溃散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那些怨魂却并未消散，反而像找到了宣泄口，更加疯狂地撞击着光壁。
“阐教的搜魂术。”鸿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按住胸口，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有人想用商民亡魂的怨气，破你的龙气护持。”
殷茵听不懂“阐教”是什么，却抓住了“商民亡魂”四个字。她看着那些痛苦的怨魂，左眼的金瞳突然泛起剧烈的波动，一股滚烫的愤怒从心底涌上来——那是帝辛血脉里的护族之念，哪怕她从未见过那些族人，骨血里的羁绊也让她无法容忍这等亵渎。
“不准碰他们！”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向前推去。
这一次，体内的龙气与狐灵没有冲撞。
金色的龙气如潮水般涌出，却没有化作凌厉的锋芒，反而像一张温暖的网，轻轻裹住那些溃散的怨魂。而绯红的狐灵则顺着龙气的轨迹游走，在怨魂周身织出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些尖啸的怨魂竟在光晕中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痛苦慢慢褪去，化作一缕缕白气，消散在裂隙的光雾里。
黑气彻底溃散时，殷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掌心竟渗出了血珠。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体内所有的力量。
鸿钧看着她掌心的血迹，又看了看她苍白却倔强的脸，黑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缓缓收回手，玉壁消失，裂隙重归寂静，只剩下岩壁上未散的血腥气。
“你救了他们。”他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殷茵咬着唇，眼眶红红的：“他们……是我父王的子民吗？”
鸿钧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商周之战，死了太多人。他们的怨气被阐教金仙收集，炼成了‘噬魂煞’，本是用来对付截教余孽的，如今却成了寻你的引子。”
“阐教……为什么要找我？”殷茵不懂，“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因为你是帝辛的女儿，是苏妲己的女儿。”鸿钧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在他们眼里，你是商纣余孽，是妖狐血脉，留着你，就是留着祸患。”
殷茵愣住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出身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接下来的几日，裂隙里异常安静。
鸿钧在调息疗伤，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清光，那道被黑气划破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殷茵不敢打扰他，只是坐在不远处，一遍遍地回想他说的话。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把她藏在这里，为什么父亲要用国运为她铸魂。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不是没有战火的人间，而是布满了刀剑和仇恨的猎场。
“想出去看看吗？”
第七日清晨，鸿钧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殷茵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黑眸。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星辰大海，让她看不清情绪，却莫名地让人安心。“出去？去哪里？”
“去人间。”鸿钧站起身，道袍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又恢复了那副不染尘埃的模样，“裂隙虽能藏身，却护不了你一世。阐教能找到这里一次，就有第二次。你要学会自己面对。”
殷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既害怕外面的危险，又忍不住好奇——那是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她血脉的源头。她犹豫了片刻，看着鸿钧平静的脸，忽然鼓起勇气：“你会陪我一起吗？”
鸿钧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裂隙的入口处，那里的光雾正在缓缓流动，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过了很久，他才淡淡道：“我会看着你。”
这一次，殷茵听懂了。他不会永远挡在她身前，却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留一盏灯。
离开裂隙的那一刻，殷茵觉得自己像被投入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永恒的白光，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飘着棉花般的白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长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青草；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泥土的腥气，清新得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昆仑山脚，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像极了鸿钧道袍的颜色。
“我们要去哪里？”殷茵跟在鸿钧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手指忍不住去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花，指尖刚触到花瓣，那花竟突然合拢了，吓得她连忙缩回手。
鸿钧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往东南走，那里有商遗民聚居的村落。”
“商遗民？”殷茵眼睛一亮，“像裂隙里那些亡魂一样，是我父王的子民吗？”
“是。”鸿钧颔首，“他们在周室的打压下活得艰难，或许……你能帮他们。”
殷茵没听懂“帮”字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象着那些和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人，想象着他们或许知道父母的故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然而，人间的景象很快就打碎了她的憧憬。
走了不过半日，他们便遇到了一队周兵。
那些士兵穿着青色的铠甲，手持长戟，正押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往前走。百姓们大多面黄肌瘦，有老有少，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不小心摔倒了，士兵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贱民！走快点！耽误了押送时辰，仔细你们的皮！”士兵的呵斥声尖锐刺耳。
殷茵看得浑身发抖，左眼的金瞳瞬间亮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却被鸿钧一把拉住。
“别冲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是商遗民，周室称他们为‘顽民’，每季度都要押去西岐服劳役。”
“可他们在打人！”殷茵急得眼眶发红，“他们也是人啊！”
“这就是人间。”鸿钧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悲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商亡了，他们的命就不由自己了。”
殷茵死死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了裂隙里的怨魂，想起了父母的光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体内的龙气在咆哮，狐灵在躁动，两种力量交织着，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那个被打的妇人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怀里的孩子往旁边一推，自己则像疯了一样扑向那个士兵，死死咬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的孩子！你们这些强盗！”她嘶吼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
士兵疼得惨叫一声，反手一戟刺进了妇人的胸膛。
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脚下的青草。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被推开的孩子愣了愣，然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娘——！”
周围的商民们发出悲愤的呜咽，却被士兵用长戟指着，不敢上前。
殷茵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再也顾不上鸿钧的阻拦，体内的力量如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用龙气去包裹，也没有用狐灵去安抚。
金色的龙气化作一道凌厉的光刃，瞬间斩断了那个士兵的胳膊。绯红的狐灵则像一条灵动的鞭子，卷住了其他几个士兵的脚踝，将他们狠狠掼在地上。
她站在路中央，左眼金光大盛，右眼绯红如血，周身萦绕着金红交织的气流，小小的身影竟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
“谁也不准动他们。”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极了当年站在鹿台上的帝辛。
周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却气势骇人的少女，竟忘了反抗。
商民们也愣住了，他们看着殷茵眼中的金红二色，看着她周身熟悉的龙气，一个年长的老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龙……龙气……是……是王室的气息！”
其他商民也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是王的后裔吗？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吗？”
殷茵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姓，又看了看地上妇人的尸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知道不能再让任何人受伤害。
就在这时，鸿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快走，周室的追兵要来了。”
殷茵回头，看到鸿钧正望着远方的天空。那里，几道金光正迅速逼近，带着熟悉的、属于阐教金仙的气息。
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抓住鸿钧的衣袖：“那他们怎么办？”
鸿钧看了一眼地上的商民，又看了看她，缓缓道：“你想带他们走吗？”
殷茵用力点头。
鸿钧沉默片刻，抬手对着那些周兵一点，他们便瘫软在地，昏睡了过去。“往南走，那里有片密林，暂时能藏身。”他对商民们说，然后转向殷茵，“你先带他们去，我随后就到。”
“你要留下？”殷茵急了，“那些金光……”
“放心。”鸿钧看着她，黑眸中似乎有光闪过，“我不会有事。”
他抬手，将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符放在她掌心：“这是昆仑的护灵符，能隐藏你的气息。遇到危险，捏碎它。”
殷茵握紧玉符，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她看着鸿钧平静的脸，心里虽有万般不舍，却知道此刻不能拖累他。她深吸一口气，对那些商民道：“跟我走！”
商民们立刻爬起来，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被一个老婆婆抱着，怯生生地看着殷茵。
殷茵最后看了鸿钧一眼，转身带着众人往南边的密林跑去。她的狐尾在身后悄然展开，化作一道绯红的影子，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她才停下来喘息。回头望去，远方的天空中，金光与一道清光正在激烈碰撞，隐约能听到雷鸣般的巨响。
她的心揪紧了。
就在这时，怀里的玉符突然变得滚烫，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是鸿钧的气息，却带着一丝急促：
“小心……青丘来的人……”
话音未落，玉符的温度便迅速冷却下去。
殷茵愣住了。
青丘？那不是母亲的故乡吗？
为什么鸿钧要让她小心青丘来的人？
不等她想明白，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狐族的香气。
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少女，从树影中走了出来。她有着和苏妲己相似的眉眼，身后拖着九条蓬松的狐尾，只是眼神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盯着殷茵。
“苏殷茵？”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敌意，“果然是你。”
殷茵下意识地将身后的商民护得更紧，左眼金瞳亮起，右眼绯红闪烁。
她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九尾狐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但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虽然同属狐族，却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意。
密林的风突然停了，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只有那少女冰冷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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