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卷着碎雪敲打着玻璃,顾夏初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米白色毛衣,指尖冰凉。画室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晕恰好笼罩着她面前的画板,其余地方都浸在灰蓝色的阴影里,像她未干的颜料盘,堆叠着沉郁的蓝与紫。
她握着画笔的手轻轻颤抖,画布上是半截未完成的巷弄,青石板路覆着薄雪,尽头的老槐树光秃秃地指向铅灰色天空。那是学校不远处的常去的旧巷,街角还有家总飘着烤红薯香气的老店。可现在颜料盒里的赭石色已经干涸,像结了痂的伤口,怎么也调不出当时暖融融的橙红。
"咔嗒"一声轻响,周墨端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鞋跟沾着的雪粒很快在木地板上融成小小的水痕。林萧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件驼色羊绒围巾,两人都没敢出声,只静静地看着画板前那个单薄的背影——她比上个月又瘦了些,毛衣领口空荡荡地晃着,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脖颈,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能看见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顾夏初似乎没听见动静,依旧低着头调色。钴蓝和钛白混在一起,成了结冰湖面的颜色,她用细笔在画布角落添了串模糊的脚印,一大一小,渐渐消失在巷口的风雪里。忽然,一滴深褐色颜料落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像谁不小心掉落的眼泪。她猛地停住笔,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握着画笔的指节泛出青白。
林萧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走过去,把围巾轻轻搭在她肩上。顾夏初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你们来了。"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落地灯的光在她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周墨把牛奶放在画架旁,杯壁上很快凝了层薄薄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萧听见顾夏初声音沙哑的开口:“萧萧,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林萧点头:“当然好,你想出去散心是好事,我们去哪里啊。”顾夏初呆呆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张纸条,递给林萧,林萧接过去,周墨也凑过去看二人惊讶的开口:“75TATTOO?”“你要纹身?”周墨长个大嘴巴问顾夏初。
顾夏初点点头,拿出放在一旁的画本翻开,里面是她设计的纹身图案带刺的荆棘藤蔓缠绕,中间藏了三个字母“LJY”
林萧和周墨默契的谁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顾夏初:“别看了,就纹这个,走吧,”顾夏初说着就拿起包包出门去了。
75TATTOO,带着唇钉的女纹身师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嚼着口香糖追剧,看到三人进来漫不经心的开口:“纹身?谁?”
“我”顾夏初看着女纹身师轻声说。“呦呵,乖乖女还纹身呢?纹什么?”女纹身师站起身来用消毒液洗了洗手。
顾夏初想了想,长舒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画稿。
纹身师接过画稿愣住了“被黑色荆棘藤蔓缠绕中间的“LJY”“确定吗?”
顾夏初沉默了一会点头:“我确定,就这个,在这里”顾夏初说着就拉开衣领露出锁骨。
林萧看向顾夏初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小初,他都走了……你这是何必…”
周墨也点点头:“是啊,夏初,你就别想他了…”
“你们就别劝我了,我想把他留在身上。”顾夏初脱下外套扔在一边,将肩膀和左侧的锁骨露出。
午后的阳光透过纹身店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香薰,试图冲淡即将到来的刺痛感。
女纹身师阿禾放下手中的设计稿,看着对面沙发上坐得笔直的顾夏初,又一次轻声提醒:“锁骨这里皮肤薄,靠近骨头,痛感会比其他部位明显很多。”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顾夏初微微颔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抬手抚上自己左侧的锁骨,那里的皮肤光洁细腻。“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就纹在这里。”
阿禾叹了口气,拿起消毒棉再次仔细擦拭那片皮肤。“想好了?一旦纹上去,就很难彻底清除了。”
“想好了。”顾夏初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仿佛穿透了玻璃,看到了某个遥远的人。“我想把他的名字留在身上。”
“他叫什么?”阿禾一边准备纹身针,一边问道,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林惊野。”顾夏初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阿禾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顾夏初。女孩的眼眶微微泛红,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火焰。那不是一时冲动的热血,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仿佛要用皮肉之苦来铭刻下某种永恒。
阿禾见过太多这样的客人,用纹身来纪念爱情,纪念失去,纪念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痛。她放下纹身枪,轻轻拍了拍顾夏初的肩膀:“好。我会尽量轻点。”她没有再劝说,因为她从顾夏初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种以为用疼痛就能留住什么的傻气,和那份傻气背后,沉甸甸的爱。
纹身针开始工作,发出细微的嗡鸣声。顾夏初的身体瞬间绷紧,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映着林惊野的脸。
阿禾专注地在她的锁骨处描绘着那三个字,线条流畅而温柔。她能感觉到手下皮肤的颤抖,却也能感觉到那份颤抖中蕴含的坚定。她知道,这个叫林惊野的男人,从此将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在顾夏初身边,带着一点点痛,和很多很多的爱。
“好了。”当最后一笔落下,阿禾关掉纹身枪,递过一面镜子。
顾夏初颤抖着拿起镜子,看着锁骨上那个清晰的名字,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那泪水里,有疼痛,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将心爱之人“刻”在身上的,近乎悲壮的满足。
阿禾默默地递过纸巾,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印记,是刻在皮肤上的;有些印记,是刻在心上的。而往往,皮肤上的印记,是为了提醒自己,心上的印记,从未消失。
“谢谢你,”顾夏初拿出手机准备付款,“不用了,”阿禾摘下手套,“我不收你钱,交个朋友吧,我叫阿禾,”阿禾笑了笑冲着顾夏初伸出了手:“顾夏初,”
“纹身记得三天别碰水,有事联系我,”阿禾把外套递给顾夏初:“照顾好自己,”
顾夏初站在纹身店巷口,周墨和林萧站在她身后,巷口的风吹过来,吹得她锁骨上的皮肤一阵发麻。那片刚纹好的“LJY”还在隐隐作痛,细密的针脚在皮肉里翻涌,像有只小兽蜷在骨头上啃噬。她抬手按了按领口,长舒的气息里混着消毒水和纹身膏的味道,带着点疲惫的释然。
林萧就站在旁边,正低头检查她刚套上的外套领口,听见动静便抬眼望过来。她睫毛很长:"还疼?"
"一点点。"顾夏初扯了扯嘴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锁骨下方的皮肤,那里的名字还覆着保鲜膜,她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看向周墨,声音有点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跟张教练说声,明天开始,我可以教妮妮画画了。"
周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现在说?"
"嗯。"顾夏初点点头,玻璃橱窗里摆着几盆多肉,叶片上还沾着下午的雨水。她想起妮妮上次趴在画室门口看她调色的样子,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眼睛亮得像盛着星星。
"就说...每周二四六下午,"她补充道,风吹起额前的碎发,"我这边随时有空。"
周墨"嗯"了一声,低头按手机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她:"你确定可以?"
顾夏初点头,转身往巷尾走。她想,或许教妮妮画画也好,至少能让她觉得,这具总在疼痛的身体,还能做点什么温暖的事。
周墨快步跟上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张教练发来的笑脸表情。顾夏初没回头,只觉得那阵尖锐的痛感里,渐渐混进了点别的东西,像颜料在调色盘里慢慢晕开,带着点微涩的甜。
林萧洗完澡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朝着书桌的方向走去。她看到顾夏初正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发着呆。
顾夏初仿佛没有察觉到林萧的到来,她的手边是一条精致的情侣手链,那是林惊野送的。她轻轻地拿起手链,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她缓缓地把手链放进抽屉里,“咔哒”一声,像是把过去的一段回忆也锁了进去。
“林萧,我决定要振作起来了,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放下了,我在把这条手链拿出来,”顾夏初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一股坚定,“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