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风,总在风神像的衣袂间打着旋儿,像在悄悄收捡人们没说出口的话。
阿砚踩着暮色最浓的那缕光往上走。
夕阳把神像的影子拉得老长,铺在草坡上,像块浸了墨的绒布,连石阶都染成了深褐色。
城里的灯火已串成金链,游客们早回了酒馆,山巅只剩风声和风车“吱呀”的转,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咚、咚”,像怕被谁听见似的。
布包带子在掌心勒出浅痕。
裙摆扫过三叶草,露水顺着布纹爬到脚踝,凉丝丝的,倒让她紧绷的肩松了松。
今天在图书馆被丽莎笑着叫“旁听生”时,她慌得差点把《蒙德植物大全》扣在脸上,连带着去药店买伤药,都盯着老板的鞋尖说话,直到走出巷口,才发现药瓶拿倒了。
只有风神像下,能让她喘口气。
她背靠着神像底座的石壁坐下,冰凉的白石吸走了后背的汗,像块懂事的凉帕。
布包里的保温壶还温着——早上发现树下的壶又满了,蜂蜜牛奶的甜香漫出来,纸条上“骑士团的一点心意”几个字,笔迹比上次圆了些,像特意写得软乎乎的。
她没留话,只把洗干净的空壶放回橡树洞,壶底垫了片刚摘的风铃草花瓣。
“风神像啊……”阿砚仰头望,神像低垂的眼睑在暮色里泛着淡白,像在认真听。
她的声音轻得像蒲公英绒毛,“他们说你听得见愿望,是真的吗?”
风卷着朵蒲公英飘过,落在她发梢。
阿砚摘下来,对着天空轻轻吹——种子打着旋儿飞远,她才又开口,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我不要金银,不要力量……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指尖在石壁上画着小圈圈,圈住几粒滚落的碎石:“不用大,像望风山地的山洞那么大就好。
能放下我的植物图鉴,能晒着太阳,再……再放个装热茶的保温壶。”
说到“保温壶”,她突然停了,脸颊烫得像被夕阳吻过,赶紧低头数蚂蚁。
风里好像飘着叶笛声,清得像溪水流过石头,可侧耳细听,又只剩风声在神像衣袂间钻,“呼呼”的,像谁在偷偷应和。
“要是有那样的地方,”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潮,“我天天给花草浇水,让它们长得比别处都好……也不会有人来踩它们。”
没说出口的话,像颗小石子沉在心底:其实她也想当那样的花草,不用躲,不用怕,能大大方方晒着太阳,被风轻轻吹着。
风突然紧了紧,卷着她的话往神像顶飘。
神像肩膀的凹槽里,温迪正举着酒瓶打盹,帽檐滑到鼻尖,露出半张含笑的嘴。
听到“没人的地方”时,他睫毛颤了颤,酒瓶顿在唇边——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阿砚蜷缩在阴影里的样子,像片被雨打蔫的蒲公英叶,单薄得让人心头发软。
这哪是许愿,是被过往的刺扎怕了啊。
他想起码头那次,她净化完丘丘人,像被鹰追的兔子似的窜进巷弄;
想起望风山地的绿光炸开后,她连滚带爬往山谷跑,裙摆勾破了都没回头;
想起今天广场上,孩子们围着她时,她攥着布包的手白得像纸……那些“想躲”的背后,藏着多少被追问、被围观的慌?
“定是以前被人堵着问过吧。”温迪抿了口苹果酒,甜香混着风的清冽漫开。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灵魂,被自己的光或伤困住,只想找个角落,把心事和自己一起藏进壳里。
神像下的呢喃还在继续,被风撕成碎片:“……安静……不被打扰……”每个词都裹着小心翼翼的盼,像怕被谁听见,又怕风听不清。
温迪突然笑了——风起地那棵老橡树,树洞能容下一个人,周围长满塞西莉亚花,离城不远,却少有人去。
那里的风软得像棉絮,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斑斑点点的,不正合她意?
他轻手轻脚跳下来,落地时风都没惊动,往风起地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望——那抹灰影还靠在石壁上,像在跟神像说最隐秘的心事,连风都绕着她走,怕惊了这片刻的静。
“你的愿,风听见了。”温迪对着风说,声音里带着点郑重,“等我拾掇好地方,就让蒲公英告诉你路,好不好?”
风卷着这话往下飘。
阿砚正对着神像的手指发呆,突然觉得脸颊一凉,像被风亲了口。
抬头时,一群蒲公英种子正围着她打转,白生生的,像在跳舞。
她笑着伸手,任由种子落在掌心,心里的沉郁像被风吹散的雾,淡了大半。
“谢谢你啊。”她站起身,对着神像深深鞠躬,裙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粒碎石,“说出来……真的轻松多了。”
往山下走时,脚步比来时轻快。
布包里的保温壶隔着布传来暖意,她摸了摸壶身,突然想起那阵叶笛声——说不定,真是温迪在附近呢?
脸颊又烫了,可这次没低头。
望着远处的灯火,她的嘴角悄悄翘起来,像被风轻轻托着的蒲公英。
或许,风真的听得见;或许,真的有那么个地方,在等着她。
风神像的衣袂还在动,“沙沙”的,像在点头。
神像顶端的空酒瓶被风吹得轻晃,“叮铃”一声,像为某个即将发芽的愿望,敲起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