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夜，星子密得像撒在蓝绒布上的碎盐，颗颗都闪着温吞的光。
骑士团庭院的灯火漫过墙头，把墙外的梧桐叶染成琥珀色，笑声、杯盏相碰的脆响、丽莎带着慵懒的调侃，顺着晚风滚出来，撞在草堆上，又软软地弹回去，像群没睡醒的雀儿。
阿砚缩在骑士团后院的干草堆里，已经三个时辰了。
布包里的烫金请柬被指腹磨得起了毛边，蔷薇香包的绳结终于被她耐心解开——此刻正贴在掌心，绒布蹭着指尖，混着干草的气息漫上来，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哄睡的调子。
她终究还是来了，却在离侧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被庭院里炸开的哄笑钉在原地，最后慌不择路，钻进了这个堆着新割干草的角落。
这里是绝妙的“旁听席”：草堆够深，能把她整个人埋进去；离庭院够近，连凯亚调侃安柏时，尾音的笑意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像只偷藏坚果的松鼠，把自己裹在干草里，既贪恋那片热闹的暖，又怕探出脑袋就被发现。
“安柏，你这野兔烤得，风神像闻了都要皱眉！”凯亚的声音裹着笑滚出来。
“是焦香！焦香！”安柏气鼓鼓的反驳里，混着烤肉签子碰铁架的叮当声，“温迪都说好吃！”
“我可没说～”温迪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叶笛声飘了两句就断了，想来是被酒液呛了嗓子。
哄笑声像涨潮似的漫起来，阿砚把脸埋进干草堆，肩膀却忍不住抖——是笑的。
安柏的声音总像揣了团小太阳，连带着那些嘈杂的声响，都没了想象中的刺，反倒像壁炉里噼啪跳的火星，暖得人心头发痒。
她闭着眼就能勾勒出庭院的模样：长木桌上堆着烤野兔、苹果派、蔓越莓面包，琴团长大概正和丽莎分食一块蛋糕，指尖沾着奶油也没察觉；
凯亚靠在柱子上晃酒杯，酒液里晃着他自己的笑；温迪肯定抱着酒桶缩在角落，帽檐压得低低的，却总在安柏被调侃时，悄悄吹声支持的笛音……
那些曾让她紧张的身影，此刻都浸在灯火里，软得像融化的蜜糖。
“说起来，琴团长请的客人呢？”有个陌生的声音问。
阿砚的呼吸猛地顿住，干草的芒刺扎进脸颊也没感觉。
她攥紧香包，指节泛白——来了，该问“她怎么不来”“是不是怕了”了。
“来了便来，不来也无妨。”琴的声音隔着风飘过来，温和得像刚沏的蒲公英茶，“聚餐本就是图个高兴，哪能为了谁没来就扫兴？”
“我猜是被我们吵跑啦。”丽莎轻笑一声，杯碟碰撞声里，藏着点刻意放柔的关切，“那样安静的姑娘，许是正躲在哪个角落，听我们闹呢。”
阿砚的脸颊“腾”地烧起来，像被炭火燎了下。她赶紧往草堆深处缩，耳朵却竖得更尖——
丽莎怎么知道？那个总爱用紫水晶般的眼睛看透她心思的图书管理员，连她躲在这里听热闹，都猜到了吗？
“她可温柔了。”温迪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点认真，“比望风山地的塞西莉亚花还软，比风起地的风还轻。”
草堆里的阿砚，指尖轻轻一颤。
温柔？这个词从来和她沾不上边。
村里人说她“怪”，商贩见她“躲”，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些躲躲藏藏的日子，活得像株见不得光的苔藓。
可此刻，在骑士团的热闹里，在那么多人的笑声中，温迪却把“温柔”两个字，轻轻放在了她身上，像给她别了朵不会谢的花。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漫上来，暖暖的，又有点酸。
她悄悄扒开草缝望过去——庭院的灯火太亮，人影都成了晃动的光斑，偶尔有彩带飘起来，在光里打着旋，像落在人间的星星。
那些声音还在继续：凯亚讲的笑话让安柏拍红了手，琴无奈地笑着劝“慢点吃”，丽莎哼起了璃月的小调，温迪的叶笛应和着，不成调，却格外好听。
原来……骑士团的热闹是这样的。没有盘问，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能淌进心里的暖。
她靠着干草堆，闻着草香混着远处飘来的烤肉味，眼皮渐渐沉了。
蔷薇香包被她放在鼻尖，那股安心的气息，混着庭院里的声浪，像首摇摇晃晃的摇篮曲，哄得她差点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淡了，收拾桌椅的响动漫出来，有人道别，有人打着哈欠离开，最后连灯火都灭了大半，只剩几盏壁灯亮着，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圈。
阿砚还缩在草里，没敢动。
她知道该走了，脚却像被草缠住了——舍不得这份刚够着边的暖，又怕真走出去，连这点余温都留不住。
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墙内彻底静下来，她才慢慢从草堆里爬出来。
身上沾着干草，头发乱得像鸟窝，活脱脱一只刚从窝里钻出来的小兽。
拍草屑时，侧门的方向晃了下——安柏说过会在那儿等，可现在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
心里有点空，又有点松。
空的是，终究没敢迈那步；松的是，没让安柏白等，也没在那么多人面前慌得摔一跤。
她走到侧门旁，门柱上挂着个小小的布包，眼熟得很——是安柏总用来装零食的那种。
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用油纸包着的蔓越莓面包，还带着点余温，旁边压着张字条，是安柏圆圆的字迹：“猜你会来，留了热乎的，凉了就不好吃啦！”
面包的甜香混着蔷薇香，在夜里漫开来。
阿砚捏着那块面包，突然想起清泉镇的早晨，温迪也是这样，把刚出炉的面包递过来，笑着说“热乎的才香”。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油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不是难过，是心里太满了，满到装不下那些突然涌上来的暖。
她把面包和字条小心地放进布包，对着骑士团的庭院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沿着墙根往住处走。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却不冷。
脚步声很轻，却很稳，布包里的面包像揣着颗小太阳，暖得她指尖都热了。
回到临时住处时，天边已泛了白。
阿砚坐在窗边，小口啃着面包，甜味在舌尖化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样，暖到了心底。
桌上，烫金请柬被她抚平了，旁边摆着解开的蔷薇香包。
第一缕阳光爬进来，落在“骑士团”三个字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或许……下次聚餐，她可以试着，再往前挪半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阿砚的脸就红了。
赶紧低头啃面包，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像被晨光吻过的风之花，悄悄绽开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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