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后院的阳光斜斜淌过木货箱,在板壁上晕出暖融融的光斑,却驱不散阿砚胸腔里的寒意。
她缩在蓬松的稻草堆里,后背死死抵着箱壁,指尖掐进掌心——胡桃手里那叠刚被净化的冥纸,此刻白得晃眼,像面镜子,把她藏了一路的秘密照得无所遁形。
“这、这是意外……”阿砚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打卷的棉线,指尖残留的绿光飞快黯淡,只余下一点微热。
她想把话解释清楚,目光却像受惊的蝶,在胡桃脸上落了一瞬就慌忙躲开,生怕撞进探究或好奇的眼神里——
那些目光在蒙德时就像沉甸甸的石子,压得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胡桃却“呀”地轻呼一声,把冥纸往货箱里递了递,琥珀色眼眸亮得能盛下整个后院的阳光:“意外也这么厉害!你摸这纸,刚才还裹着层阴沉沉的凉气,现在指尖碰着都暖乎乎的,比我熬三个通宵画的净化符管用十倍!”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安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阿砚下意识往稻草堆深处缩了缩,双手攥着起毛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你别这么大声……会被人听见的……”
“听见才好呀!”胡桃直起身子,叉着腰笑得爽朗,双马尾上的墨色流苏跟着晃悠,“正好让全璃月港都知道,往生堂来了位厉害的净化师!以后处理这些沾阴气的冥纸、幡旗,就不用我费劲儿啦!”
说着,她突然又弯下腰,凑近货箱缝隙,眼睛亮晶晶地追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从蒙德来的吗?是不是传说里能净化深渊的那个人?”
一连串问题像小石子砸进阿砚心里,搅得她更慌了。
蒙德广场上被人群围着追问的场景突然翻涌上来,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伸过来的手、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让她呼吸发紧。
她猛地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在稻草里:“我、我不叫……我不知道……”
胡桃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慢慢直起身子,把冥纸轻轻放在货箱边缘。
后院的风裹着桂树的甜香飘过来,她没再追问,声音放得软了些:“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
阿砚悄悄从膝盖缝里抬眼——胡桃正蹲在货箱旁,指尖捻着张干净的冥纸,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急切,
反倒多了点像对待易碎瓷器般的温和:“我小时候也爱躲,总钻往生堂的空棺材睡觉,里面垫的稻草跟这儿的一样软。后来被钟离先生发现,罚我抄了一百遍《璃月往生仪轨》,手都酸了。”
“棺材?”阿砚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连攥着衣角的手都松了些。
“对啊!”胡桃被她的反应逗笑,眼角弯成月牙,“空棺材又大又暖和,比我屋里的床还舒服!”
她指了指货箱外晒得暖融融的青石板:“外面太阳正好,要不要出来坐会儿?后院就我一个人,没人会吵你。”
阿砚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又瞥了眼货箱外——石板上落着几片桂花瓣,风一吹就轻轻打旋,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
她确实在货箱里待得腿麻,而且胡桃虽然话多,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恶意,反倒像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孩子,纯粹又热烈。
犹豫了片刻,她慢慢从稻草堆里挪出来。
双脚刚沾到石板地,就打了个趔趄——腿麻得没了知觉,像踩在棉花上。
胡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手心暖暖的,还带着点桂花香:“慢点走,别摔了。”
阿砚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抽回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说:“谢、谢谢。”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冥纸上,突然想起刚才净化时的感觉——那些附着在纸上的阴气很淡,
不像深渊气息那样带着刺骨的刺痛,反倒像层薄薄的晨雾,被绿光一碰就悄无声息地散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是不是常净化这种阴气呀?”胡桃捡起冥纸递到她面前,眼里满是好奇,“我看你刚才一点都不费劲,比处理地脉里冒出来的浊气简单多了吧?”
“地脉浊气”四个字刚落,阿砚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想起在蒙德钟楼时,偶尔感知到的地脉波动——那些微弱的能量流,竟和自己体内的净化力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还有丽莎借她的古籍里写的“净化力与地脉同源,皆为天地间至纯之力”,难道自己的力量,真的和璃月的地脉有关?
“我、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目光又开始躲闪,心里的疑惑像团乱麻,缠得她理不清头绪。
就在这时,后院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慢慢传过来。
胡桃回头脆生生喊了声“钟离先生”,阿砚却像被烫到一样,瞬间躲到了货箱后面,只露出半只攥着衣角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连带着袖口的灰布都跟着颤。
她从货箱缝隙里偷瞄:穿深灰长袍的钟离走了过来,墨发用温润的玉簪束在脑后,领口绣的暗纹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手里端着个古朴的茶盘,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和两个青瓷杯,蒸汽袅袅绕着他平静的眉眼,连风吹动衣袂的弧度都透着从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钟离的目光扫过货箱旁的白冥纸,又落在货箱后面露出的衣角上,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有淡淡的了然,像早就猜到了似的。
“堂主,今日的冥纸整理完了?”钟离的声音温和得像刚泡好的雨前茶,没有刻意看向货箱后面,反而把茶盘轻轻放在石桌上,“刚泡的雨前茶,晾片刻正好入口。”
“还没呢!”胡桃指着货箱后面,语气里满是得意,“不过我发现了个宝贝!就是她,刚才净化冥纸特别厉害,比我的符好用一百倍!”
阿砚躲在货箱后面,心脏“咚咚”地擂着胸口,连耳朵都发烫了。
她能感觉到钟离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半分逼人的压力,反倒像温润的水流,轻轻拂过,让人莫名地安心。
可一想到他是往生堂的客卿,连地脉流转都能说得分明,心里又泛起一丝紧张——他会不会看出自己力量的秘密?
“净化之力乃天地间罕见之物,若能妥善运用,对璃月而言实乃幸事。”
钟离拿起茶壶,往青瓷杯里斟了些热茶,茶香混着桂花香飘过来,“不过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不必急于一时。”
他说着,朝货箱后面的方向轻轻推了推杯子:“茶快凉了,喝口暖暖身子吧。”
阿砚看着石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蒙德时琴团长让小橘送来的热鸡汤、温迪揣在她兜里的红苹果、丽莎借她的古籍……
那些来自蒙德的温柔突然涌上来,和眼前的热茶重叠在一起,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可这份温暖越浓,她就越想逃——她怕自己接不住这份善意,更怕接了之后,又要被推到众人面前。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慢慢从货箱后面走出来,头埋得低低的,走到石桌旁小声说:“我、我不渴……谢谢……”
话音刚落,不等钟离回应,她转身就朝着后院的侧门跑,帆布鞋踩在石板上“哒哒”响,像只受惊的小鹿,连掉在地上的衣角都顾不上理。
胡桃想追上去,却被钟离轻轻拦住。
他看着阿砚消失在侧门的背影,又看了看石桌上没动过的热茶,目光落在那张白冥纸上——
纸页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绿光气息,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像株怕被阳光晒到的含羞草。
“她的力量很纯粹,却总在刻意压抑。”钟离拿起那杯热茶,轻轻吹了吹浮叶,“像是怕自己的光太亮,惊扰了旁人,也照亮了自己藏起来的胆怯。”
胡桃挠了挠头,看着侧门的方向嘀咕:“明明这么厉害,却比兔子还胆小。不过没关系!我明天去码头找她,后天去璃月港的小巷子逛,总有一天能让她愿意来往生堂兼职!”
后院的风又吹来了,卷着桂花瓣落在石桌上,那杯热茶慢慢凉了下来,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货箱里的稻草还保持着阿砚蜷缩过的形状,地上的冥纸依旧白得耀眼,静静记录着这场短暂却意外的相遇——
也为阿砚在璃月的故事,悄悄埋下了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