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后院的桂树被风揉出细碎声响，鹅黄花瓣簌簌落在石桌上，轻轻盖住茶杯边缘残存的热气。
钟离立在原地，目送阿砚的灰影消失在侧门拐角，指尖还留着方才触碰到青瓷杯壁的微凉——
那杯没被碰过的雨前茶，正顺着时间的缝隙，慢慢褪尽余温。
“钟离先生！您怎么不拦着她呀？”胡桃几步凑过来，双马尾上的墨流苏还在晃悠，语气里满是可惜，“我还没问她明天要不要来帮我整理冥纸呢！”
钟离没有立刻应答，而是俯身拾起地上那张被净化过的冥纸。
指尖轻拂过纸面，能清晰触到残留的净化气息——它不像符箓那样带着锐利的驱邪锋芒，也不似法器那般厚重沉凝，
反倒像初春融雪汇成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杂质，连一丝多余的波动都未曾留下，纯粹得让人心安。
“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度很高。”钟离缓缓开口，声音里裹着思索的沉，“净化冥纸时，力量输出平稳得没有半分紊乱，可见早将这份能力融进了本能。”
“掌控好又怎么样？”胡桃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无奈，“还不是一看到人靠近，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往货箱里躲？”
“不一样。”钟离将冥纸仔细叠好，收进长袍袖口，目光重新落回侧门方向，眼底泛起淡淡的了然，“她的气息是稳的，眼神里却藏满了惶恐。就像……明明握着柄足够锋利的剑，却怕剑刃不小心划伤旁人，更怕别人看到剑身上耀眼的光。”
他忽然想起方才阿砚躲在货箱后时，露在外面的那半只手——指尖泛着的淡绿光晕，在他靠近的瞬间就飞快黯淡下去，像被慌忙藏进衣袋的秘密；
还有她说话时的模样，声音轻得像风吹棉线，肩膀却总在不经意间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身逃离，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您是说，她在怕自己的力量？”胡桃终于反应过来，琥珀色眼眸里满是惊讶，“可净化力是能帮人的呀！既能驱散阴气，又能保护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或许是过往的经历，让她把力量当成了‘麻烦’。”钟离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杯凉透的茶，轻轻浇在桂树根部，茶汤渗入土壤的瞬间，竟引得几片新叶轻轻颤动，
“蒙德传来的传闻说，风魔龙之乱时，她用净化力驱散了大量深渊气息，可事后却悄悄躲了起来，连一句感谢都不愿接受。”
他将空茶杯放回茶盘，动作从容依旧，语气里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再结合她能轻松净化阴气、对这类气息格外敏感的特质，我猜她的力量或许与地脉同源。地脉之力本就藏着天地间的至纯能量，既能滋养万物，也能引来觊觎与非议。若她曾因这份力量被孤立，或是连累过身边的人，自然会下意识地压抑自己。”
胡桃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了阿砚的“躲”不是无理取闹，语气软了些：“那我们总不能看着她一直躲下去吧？这么好用的净化力，藏着不用多可惜啊！”
“急不得。”钟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得像刚泡好的雨前茶，“她刚到璃月，对这里的人和事都还带着陌生的防备，强行靠近只会让她把自己裹得更紧。我们能做的，是给她留够空间，让她慢慢感受璃月的温度。”
他想起刚才阿砚拒绝热茶时的模样——不是抗拒善意，而是怕接受之后，就要欠下人情；
更怕这份善意背后，藏着对她力量的期待，让她不得不再次站到众人面前。
这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曾因天赋异禀而被排挤的人，只能用“躲”来守护自己仅有的安稳。
“从明天起，我会在她可能去的地方，放一壶热茶。”钟离看向胡桃，语气带着笃定，“不用提我们的名字，也不用刻意等她，就当是普通信徒留下的心意。”
“普通信徒？”胡桃挑了挑眉，瞬间懂了他的心思，“您是想让她以为，这份善意是没目的的，对吗？”
“嗯。”钟离点头，眼底泛起一丝浅淡笑意，“她不愿接受我们的馈赠，或许能放下心防，接下陌生人的温暖。”
次日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钟离就提着食盒来到璃月港边缘的山壁下。
这里远离码头的喧闹，山壁上有个浅浅的凹洞，刚好能挡住晨露与晚风，是个适合躲清净的地方。
他将食盒里的热茶放在凹洞旁，又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上面用端正的字迹写着“岩王帝君庇佑此方”，
没有多余的话，像极了普通信徒的祈愿，朴素又真诚。
做完这一切，他便悄悄退到远处的竹林里，隐在浓密的竹影后静静观察。
没过多久，阿砚的身影就出现在山壁旁。
她依旧低着头，背着那个磨得起毛的布包，走几步就抬头扫一眼四周，确认没人后，才慢慢挪到凹洞前。
看到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和纸条时，她明显愣了一下，指尖轻轻碰了碰杯壁，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眼里满是疑惑与警惕。
阿砚拿起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微微蹙起。
她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也不敢轻易喝陌生人的东西——过往的经历告诉她，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藏着难以预料的麻烦。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将纸条放回原位，双手捧着茶杯走到山壁下的草地上，将茶一点点倒在土里，连一滴都没留下，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避开可能的“麻烦”。
躲在竹林里的钟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不仅没有失望，反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是怕欠人情啊……看来她心里，藏着不少没说出口的故事。”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阿砚倒完茶后，又缩回凹洞里，从布包里取出那本封皮绣着藤蔓的魔法书。
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照亮了丽莎写下的娟秀批注，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时，眼底的惶恐竟淡了些，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那是属于蒙德的温度，是她此刻唯一能攥紧的安心。
钟离轻轻转身，准备离开——他知道，让阿砚放下防备，就像等待地脉里的能量慢慢流转，急不得。
但他相信，只要让她感受到，璃月不会因她的力量而排斥她，这里的善意也没有任何目的，终有一天，她会愿意走出那个属于自己的“凹洞”，坦然地让阳光落在身上。
山壁下的凹洞里，阿砚看着书页上熟悉的字迹，忽然想起琴团长递来的热汤、温迪塞给她的红苹果，还有安柏分享的果酱。
那些细碎的温暖，像颗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她再次望向远处的璃月港——晨光中的港口渐渐热闹起来，货船的汽笛声、商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竟不像之前那样让人心慌。
或许，璃月也不是那么可怕。
她在心里悄悄想，这一次，目光没有立刻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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