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盯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又合拢。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头，本该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手影——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是影子消失了，而是...它不再听从她的身体。
黑线已经蔓延过手肘，像一条丑陋的河流在皮肤下分支。最粗的那条支流直指心脏，每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东西在血管里爬行。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楚明的信息：【今天有重要会议，一小时后接你。】
季瑶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自从三天前从镜中界回来，这个自称"烛阴司"特工的男人几乎寸步不离地监视她。昨天她甚至在自己公寓的烟雾报警器里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浴室镜子上昨晚出现的黑色字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季瑶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她发烫的手腕。抬头时，她刻意放慢动作——镜中的"她"果然慢了半拍才跟上，而且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知道你在看。"季瑶对着镜子低语。
镜中的"她"突然静止，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季瑶身后。
季瑶猛地转身。浴室的角落里，一团黑影正从排水口渗出，像活物般在地砖上蔓延。那不是普通的阴影，而是一种有自主意识的黑暗，边缘呈现出细微的颤动，如同呼吸。
更可怕的是，季瑶能感觉到它——就像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一样自然。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象那团黑影是自己的延伸...
黑影立刻响应，如液体般流向她的指尖，缠绕而上。
"天啊..."季瑶触电般缩回手，黑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迅速缩回排水口。
镜中的"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嘴唇蠕动，无声地说着：【欢迎回家】。
门铃响起。季瑶披上外套，从猫眼看到楚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胸前依然别着那枚青铜油灯徽章。
"早。"楚明递给她一杯咖啡，"睡得好吗？"
季瑶接过纸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楚明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抚他的脸颊...
"怎么了？"楚明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什么。"季瑶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今天要见谁？"
"烛阴司的司长。"楚明发动车子，"他对你的...状况很感兴趣。"
车子驶向城郊一座不起眼的灰色建筑。电梯下行到地下三层，季瑶被带进一间圆形会议室。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古镜，中央长桌旁坐着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
"季女士。"老者起身，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是烛阴司现任司长，葛天衡。"
季瑶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听说你见过镜中界了。"葛天衡示意她坐下，"能描述一下镜塔的样子吗？"
季瑶谨慎地选择着词汇："由无数镜片组成的黑色高塔，顶部有红衣人影。"
长桌尽头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突然插话："红衣人影？你确定不是黑色？"
"周教授。"楚明低声警告，"我们说好——"
"她有权知道真相。"周教授——全名周静怡，季瑶从桌上的名牌得知——推了推眼镜，"季女士，影母周静瑶是我的姑祖母，也是你的曾祖母，对吧？"
季瑶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你们调查我？"
"血脉不会说谎。"葛天衡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1935年，周静瑶在研究汉代厌胜之术时发现了'影缚'，一种通过镜子操控灵魂的古老邪术。"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周静瑶，站在一面铜镜旁，镜中却映出两个她——一个穿白衣，一个穿红衣。
"她最初只是想复活早夭的女儿。"周静怡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但影缚术反噬了她。镜中界吞没了她的人性，只留下对永生的渴望。"
季瑶想起影村井底的白骨，想起那些被影奴取代的村民："所以你们烛阴司是专门对付这种...超自然威胁的？"
葛天衡与楚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的职责是管控。有些力量过于危险必须消灭，有些...则可以引导利用。"
季瑶后背一凉。林小满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别相信烛阴司...他们想利用影母的力量！】
"季女士。"葛天衡俯身向前，琥珀色的眼睛直视她，"你体内的影母血脉正在苏醒。如果不加以控制，最多两周，你就会完全转化为新的影母。"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可怕。季瑶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以及...皮肤下黑线蠕动的细微声响。
"有什么解决方案？"她强迫自己冷静。
"两种选择。"葛天衡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们帮你彻底清除血脉诅咒，但成功率只有30%，失败意味着立即转化。"
"第二呢？"
"引导和控制。"葛天衡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你可以学习掌控影缚之力，成为烛阴司的武器。我们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
"你们想让我变成第二个影母？"季瑶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不可能！"
楚明按住她的肩膀："冷静。你还不明白情况的严重性。"
他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地图——江城及周边区域，上面标记着十几个红点。
"过去一周，这些地方都报告了'镜中异象'。"楚明放大其中一个点，"博物馆、医院、学校...甚至普通民居的镜子都开始出现异常。"
季瑶认出其中一个红点就是她工作的市博物馆。
"你的同事王睿，"楚明调出一张照片，"昨晚被保安发现在地下仓库对着镜子梳头。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黑。"
照片上的小王站在一面古镜前，嘴角咧开到不可能的角度，右手做着梳头的动作——与当年林小满被影奴取代前的行为一模一样。
"影母在寻找新的通道。"周静怡轻声说，"而你，季瑶，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最佳媒介。"
会议结束后，楚明送季瑶回博物馆请假。车上，季瑶注意到他频繁查看后视镜。
"有人跟踪我们？"她问。
楚明摇头："不是人。"他指了指后座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盒子，"影踪仪，检测影奴活动的。从出烛阴司开始就一直报警。"
季瑶透过后车窗望去。街道上行人匆匆，阳光明媚，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当她眯起眼，专注地盯着那些人的脚下时...
"他们的影子..."季瑶喉咙发紧。
阳光下，行人的影子本该紧贴脚底。但此刻她看到的却是——那些影子全都略微"浮起"，像一层薄薄的黑雾环绕在脚踝处，时不时扭动一下，如同活物。
"第一阶段侵蚀。"楚明声音紧绷，"影奴在白天还很微弱，但到了晚上..."他没说完，但季瑶懂了。江城正在变成下一个影村。
"为什么是我？"季瑶突然问，"如果影母只需要血脉相连的容器，周静怡教授不是更合适？她是周静瑶的亲侄孙女。"
楚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因为你是被选中的。十九年前影村那场仪式，就是为了等你。"
车子停在博物馆前。楚明递给季瑶一个小型通讯器："贴身带着。有任何异常立刻按警报键。"
博物馆比往常安静。季瑶向馆长请假时，注意到他右眼白上有一条细小的黑线。
"当然，当然。"馆长心不在焉地批准了她的病假，眼睛却一直瞟向展厅方向，"对了，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你最近别靠近它。"
"为什么？"
馆长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像某种爬行动物："它...变得不一样了。"
离开馆长办公室，季瑶鬼使神差地向青铜器展厅走去。展厅因"设备维护"关闭，但她有员工通行卡。
推开展厅门的瞬间，一股寒意迎面扑来。这里比记忆中冷得多，仿佛走进了冷藏库。展厅中央，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被红绳围起，镜面朝下放置——这是处理邪性古物的传统方式。
季瑶小心翼翼地靠近。镜子周围的温度更低，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某种冲动驱使她伸手想翻转镜子...
"季老师！别碰它！"
小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瑶转身，差点尖叫出声——小王的右眼已经完全变黑，左眼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的光泽。他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嘴角挂着那个熟悉的、影奴特有的微笑。
"王睿？你还...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小王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声，"季老师，林小满让我给您带个话。"
季瑶的心跳漏了一拍："林小满？她在哪？"
"镜中界。她很想您。"小王向前一步，季瑶注意到他没有影子，"她说...月圆之夜，镜塔将成。到时候您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小王突然痛苦地弯下腰，黑色物质从他眼眶中渗出："烛阴司...骗您...他们想..."他的声音扭曲变形，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血脉...钥匙...鲜血..."
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退后！"
楚明手持一个青铜制成的奇怪装置冲进展厅，对准小王按下按钮。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小王发出非人的尖啸，身体如蜡般融化，最终化为一滩黑色粘液渗入地板缝隙。
"你跟踪我？"季瑶又惊又怒。
楚明收起装置："救了你的命。他已经完全转化了。"他警惕地看向那面铜镜，"这镜子必须立即封印。"
季瑶却想着小王的话。林小满在镜中界给她传信...这意味着什么？
当晚，季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站在镜中界的暗红天空下，面前是那座由无数镜片组成的黑色高塔。塔顶，红衣女子背对着她，长发如瀑。
"为什么是我？"梦中的季瑶问道。
红衣女子缓缓转身——那张脸不再是季瑶的翻版，而是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约莫三十岁，眉眼间与季瑶有七分相似。
"因为我选择了你。"女子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不是作为容器，而是作为女儿。"
季瑶震惊地后退："什么？"
"我的女儿死在1927年，才三岁。"女子——周静瑶——眼中流下黑色的泪水，"我用尽一切方法想复活她...包括影缚术。但法术反噬，我成了镜中囚徒。"
"那影村的..."
"复仇。"周静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魏家和许家背叛了我，他们害怕影缚的力量...所以把我推入古井。但我诅咒他们，诅咒整个村子..."
季瑶想起影村井底的白骨："你杀了那么多人..."
"我需要力量！"周静瑶突然激动起来，红衣无风自动，"打破镜中界的束缚，找回我的女儿！而你，季瑶，流着我的血...你能帮我。"
梦境突然扭曲。季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看摆设像是民国时期。床上躺着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脸色惨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年轻的周静瑶跪在床前，手中捧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小女孩的倒影...
"记住，月圆之夜前必须做出选择。"周静瑶的声音渐渐远去，"烛阴司会利用你...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能信任..."
季瑶惊醒时，窗外电闪雷鸣。她冲到浴室，用冷水泼脸，抬头时——镜中的"她"没有跟着做同样的动作，而是静静地站着，眼神悲伤。
"你是谁？"季瑶颤抖着问。
镜中的影像开口了，声音却属于林小满：【季老师...她骗你...影母没有女儿...那是陷阱...】
"小满？"
【镜塔...必须摧毁...用血脉...】镜中的影像扭曲变换，最终定格在林小满那张半人半影的脸上，【月圆之夜...快到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季瑶的右臂——黑线已经蔓延到肩膀，像一张蛛网覆盖了她半边身体。
而在城市另一端，烛阴司的地下室里，楚明和葛天衡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片翻滚的黑雾。
"她开始觉醒了。"葛天衡的声音充满期待，"影缚之力即将重现人间。"
楚明皱眉："如果她选择站在影母那边..."
"那就执行B计划。"葛天衡抚摸着断指，"十九年前我们能封印周静瑶，现在也能控制她的曾孙女。"
铜镜中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一只眼睛的形状，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仿佛能听懂他们的每一句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