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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矜安的目光落在那滴暗金色的'往生露'上.
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但转瞬即逝.
她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工具箱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在感受某种支撑.
云矜安.“无妨。”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云矜安.“痛苦和混乱,不过是干扰信号。”
云矜安.“只要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任何干扰,皆可屏蔽。”
她抬眼,看向祝卿荌.
云矜安.“多久能配好?”
祝卿荌.“两个时辰。”
祝卿荌利落地将几个陶罐拢到身前.
祝卿荌.“材料金贵,手法也麻烦,三倍价钱,童叟无欺。”
祝卿荌.“云大家自便,或者...去后堂喝杯粗茶,我这儿的'安魂茶',味道还不错。”
她指了指通往后院的一扇小门,门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晒着各种草药的架子.
云矜安点点头,没有去后堂,只是走到靠墙的一张条凳上坐下,闭上眼.
如同进入待机状态的精密器械,工具箱安静地立在她脚边,像一个沉默的卫士.
暗巷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店内只剩下祝卿荌小心翼翼调配香料时.
器皿碰撞的轻微叮当声,以及那越来越浓郁的、混合着死亡与执念的奇异香气.
皇都,宫城深处,夜色被无数琉璃宫灯强行撕开.
煌煌灯火将这座象征着九洲至高权力的宫殿群映照得如同白昼.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光影流转间投下重重叠叠、富丽堂皇却又暗藏机锋的阴影.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混杂着美酒的醇香、珍馐的馥郁.
以及无数昂贵的脂粉和熏香气息,编织成一张令人沉醉又窒息的金丝网.
今夜,是为款待远道而来的南境'归顺使团'而设的盛宴.
南境小国数月前刚被宿泱的皇兄以雷霆手段纳入版图.
此番前来,名为觐见朝贺,实为献媚求生.
漱玉斋的主人,太平公主宿泱,端坐于御座左下首最尊贵的位置.
一身明黄宫装,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祥云,雍容华贵,肤光胜雪,如同神女临凡.
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算珠,指尖在珠面上无意识地滑动,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淡淡扫过殿中喧嚣的舞乐升平.
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寂的、近乎无聊的漠然.
仿佛眼前这场耗费巨资、汇聚了九洲最顶尖声色犬马的盛宴.
不过是棋盘上几颗无关紧要的闲子.
宿泱.“堂弟。”
宿泱微微侧首,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金玉相击般的质地.
轻易穿透了靡靡之音,传入身旁一个穿着低调华服.
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刻意拘谨和惶恐的少年耳中.
宿泱.“这南境的舞乐,比之上月西戎献上的'胡旋',如何?”
那少年正靖王遗孤,朱元青,他闻言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随即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卑微和一丝受宠若惊的颤抖.
朱元青“回...回公主殿下,西戎胡旋,奔放热烈,如野火燎原。”
朱元青“这南境之舞...婉转柔媚,似...似春水绕指。”
朱元青“各有千秋,各有千秋...臣...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评。”
宿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算珠在她指尖停顿了一瞬.
宿泱.“春水绕指?”
她重复了一遍,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大殿中央那抹最耀眼的、水袖翩跹的身影.
宿泱.“怕是绕颈的毒蛇吧。”
大殿中央,正是名动九洲的掠影舞伶,故琼.
她身着一袭华美到令人窒息的赤金舞裙,裙摆缀满细碎的宝石和流苏.
随着她每一个不可思议的旋转、折腰、回眸,折射出万千迷离的光晕.
水袖如云霞舒卷,长绫似银河倾泻.
容颜娇艳欲滴,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勾魂摄魄.
足尖每一次轻盈点地,环佩叮当,如同摄人心魄的魔音.
她的舞姿已臻化境,将女性的柔美与一种隐含力量的诱惑展现得淋漓尽致.
引得席间无数道目光如痴如醉地追随,呼吸都仿佛被她牵引.
然而,宿泱的目光,却如最精准的尺规,冷冷地丈量着故琼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
靠近那位坐在南境使团首位、身形肥胖、满面红光,眼神却浑浊贪婪的南境国主.
每一次水袖的拂过,每一次眼波的递送.
每一次足尖看似无意的、轻轻点在那位肥胖国主座席附近的地毯上...
宿泱手中的白玉算珠,随着故琼每一次微妙的接近,便无声地滑动一格.
她的眼神,如同在观赏一场精密编排的傀儡戏.
宿泱.“堂弟。”
宿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宿泱.“你看那位故大家,舞得可好?”
朱元青顺着宿泱的目光看去,看着故琼那颠倒众生的舞姿,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痴迷和局促.
朱元青“好...好极了!当真是...惊为天人!臣...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舞姿...”
宿泱.“是啊,美极了。”
宿泱轻轻叹息,指尖的算珠又滑动一格,目光却飘向了御座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沈知微和张凌赫并肩而坐.
沈知微依旧是一身月白素绢衫子,发髻一丝不苟,在满殿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清冷.
她低垂着眼睫,仿佛对眼前的繁华视而不见.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脖颈间那枚被衣领半掩的旧铜钱.
只是偶尔抬眼扫过场中,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冰锥.
瞬间便能穿透层层浮华,直刺核心.
张凌赫则是一副标准的世家公子做派.
锦缎长衫风流倜傥,玉骨折扇轻摇.
嘴角噙着惯有的慵懒笑意,眼神流连于美酒佳肴和场中舞姬.
偶尔还与邻座的官员低声谈笑几句,一副沉迷享乐的模样.
只是那握着扇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放松.
而在御座右下首,靠近南境使团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焦尾古琴.
琴后,端坐着一位身形纤细、以轻纱覆面的女子.
正是被南境当作'贡品'之一、进献给皇帝的原南境宫廷首席琴师宋听禾.
她怀中紧紧抱着那架名为'忘机'的古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琴弦,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轻纱下露出的眼眸,空洞而哀伤,仿佛盛满了故国破碎的烟雨和无法言说的屈辱,每一次故琼妖娆的舞步踏过.
每一次南境国主刺耳的笑声响起,她覆面的轻纱都仿佛会微微颤抖一下.
宿泱的目光在宋听禾身上停留了一瞬,算珠无声地又滑过一格.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场中,故琼的舞已至高潮!
她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急促的鼓点中疯狂旋转!
赤金长绫化作一道炫目的流光,环绕周身!就在她旋至那位肥胖的南境国主座席前.
足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盈点地,身体如弱柳扶风般向前微微一倾.
似乎是不胜舞力,要向前倾倒!
一只戴着薄如蝉翼金丝手套的柔荑,如同受惊的小鸟,看似慌乱地向前一探.
指尖若有似无地、极其短暂地拂过了南境国主那肥厚手背上裸露的皮肤.
那一触,快得如同错觉.
南境国主只觉得手背被一片极其柔滑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
如同羽毛搔痒,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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