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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听禾那声凄厉的弦鸣和破碎的尖叫,如同冰锥刺破了大殿内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所有目光,惊疑的、恐惧的、审视的、算计的,瞬间死死钉在她身上.
那架焦尾琴'忘机'仍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余嗡,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她指尖的血珠滚落,在暗红琴身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污迹.
龙套“胡言乱语!”
南境那位白发老臣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套“妖女!”
龙套“休要在此装神弄鬼,扰乱视听!祁大家已验明是氰毒!哪来的其他东西?!”
他悲愤的目光扫过正被抬走的国主尸体,又狠狠瞪向宋听禾,仿佛她是某种不祥的诅咒.
宋听禾.“苦杏仁味...氰毒...”
宋听禾仿佛没听到斥责,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覆面的轻纱已被泪水浸湿,黏在脸上,勾勒出惊惧的轮廓.
她死死抱着琴,像是抱着唯一的浮木,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琴师对音律和气息近乎偏执的敏感.
宋听禾.“...是!是有那个!”
宋听禾.“很浓...很烈...但...但底下!底下还压着别的!”
宋听禾.“像...像藏在影子里的冰!没有气味...但它就在那里!更阴冷...更...更毒!”
宋听禾.“忘机...忘机不会错的!它的弦...只为极致的情绪和...和死亡共鸣!”
宋听禾.“刚才...刚才那瞬间...它感到了两种!一种暴烈...一种...阴毒蛰伏!”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却异常执拗地看向御座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哀求.
宋听禾.“陛下!公主殿下!”
宋听禾.“民女以性命担保!琴音不会骗人!那毒...绝非一种!”
宋听禾.“求陛下明察!否则...否则真凶...”
朱祁杬“够了!”
皇帝终于不耐地打断,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个仵作已够晦气,再来一个疯疯癫癫的琴女大谈琴弦感应,简直荒谬绝伦!他挥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祁杬“妖言惑众!拉下去!”
两名禁卫立刻上前.
宿泱.“且慢。”
宿泱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离座,缓步走到大殿中央,目光落在宋听禾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冷静,而非同情.
宿泱.“皇兄息怒。”
宿泱.“宋大家琴技通玄,或许...真有常人难以感知的敏锐。”
她微微俯身,靠近那架焦尾琴,目光扫过琴弦上那抹刺目的鲜红.
宿泱.“忘机乃前朝名琴,据说确有灵性。”
宿泱.“非常之事,或需非常之能察之。”
她直起身,看向皇帝,语气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分量.
宿泱.“归义侯死因蹊跷,祁大家之能,亦只能验出表相。”
宿泱.“若真有第二种未知奇毒...其背后牵扯,恐远超想象。”
宿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宿泱.“或许...这才是凶手真正的手段,氰毒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皇帝脸色变幻,显然被宿泱的话触动了,若真有两种毒,那阴谋的复杂和凶险程度...
南境老臣急了.
龙套“公主殿下!岂能听信一介乐伎的无端臆测?!”
宿泱.“是不是臆测,查过便知。”
宿泱淡淡道,目光转向正准备退走的祁书婳.
宿泱.“祁大家,可能...再验?”
祁书婳提着那盏青白孤灯,停在阴影里,兜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沉默了几息,那干涩的声音才响起.
祁书婳.“民女所验,基于可见、可闻、可测之物。”
祁书婳.“琴音之感...虚无缥缈,民女无从验起。”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祁书婳.“...除非,第二种毒,特性极其诡异,与氰毒相克或相生。”
祁书婳.“掩盖了痕迹,或...需特殊条件方能显现。”
祁书婳.“但...民女未发现此类迹象。”
这话,既否定了宋听禾的感应,却又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基于未知特性的可能性缝隙.
宿泱微微颔首,不再强求,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宋听禾身上.
宿泱.“宋大家,你既有所感,可能描述得更具体些?那阴冷之感,源于何处?”
宿泱.“是酒樽?是菜肴?是...接触?”
她的问题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指向了几个关键点.
宋听禾用力摇头,泪水再次涌出.
宋听禾.“民女...民女不知...”
宋听禾.“只是琴弦震动的瞬间...感受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死意交织...”
宋听禾.“一种灼热暴虐...一种...冰寒刺骨,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
她痛苦地闭上眼.
宋听禾.“它们...几乎同时发作...但那股阴寒...似乎...潜伏得更久...”
几乎同时发作?潜伏更久?
这几个字,让沈知微捻着铜钱的指尖猛地一僵!
脖颈间,那枚紧贴皮肤的旧铜钱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烫!
比在江南陋室那次更甚!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上去!
她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失态.
剧烈的痛楚和妹妹惨死时那双惊恐的眼睛瞬间交织着冲撞她的理智!
她猛地攥紧铜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强行压下喉咙口的闷哼,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这异常的反应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近在咫尺的张凌赫的眼睛.
他摇动的折扇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随即用扇面掩饰性地遮了遮嘴角.
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响起,打破了因宋听禾之言再次凝滞的气氛.
张凌赫“哎呀呀,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张凌赫“一种毒还不够,又来一种听不见摸不着的?”
他摇着头,仿佛在听什么荒诞不经的故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沈知微苍白的侧脸和紧握的手.
张凌赫“又是琴弦哀鸣,又是阴寒刺骨...”
张凌赫“照这么说,那下毒之人岂非是能驱使无形之物的鬼魅了?”
张凌赫“这可从何查起?难道要把今晚殿内所有的酒杯盘子。”
张凌赫“甚至咱们每个人身上戴的玉佩香囊都拆开来验一遍不成?”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和调侃,却巧妙地将无形之物和随身物品联系了起来,并将排查范围再次扩大,搅浑了水.
宿泱淡淡瞥了张凌赫一眼,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皇帝道.
宿泱.“皇兄,事已至此。”
宿泱.“常规查验恐难有进展,宋大家之言虽玄,却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宿泱.“不如先将归义侯遗体妥善保存,所有涉案器物封存。”
宿泱.“加派人手,一方面继续追查氰毒来源和接触之人,另一方面...”
她略一沉吟.
宿泱.“或许可寻访对奇毒、尤其是那些...古籍记载中诡谲难测之毒有所研究之人。”
宿泱.“另行勘验。”
这等于默认了可能存在第二种未知奇毒,并将调查引向了更隐秘、更非常规的方向.
皇帝沉吟片刻,虽觉匪夷所思,但宿泱的提议是目前唯一看似能打破僵局的办法,且不至于立刻引发更大冲突.
他疲惫地挥挥手.
朱祁杬“就依太平所言。”
朱祁杬“此事交由你全权督办,务必...尽快给朕,给南境一个交代!”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宿泱和殿内众人.
宿泱.“臣妹领旨。”
宿泱微微躬身.
皇帝起身,拂袖而去,显然不愿在这充满死亡和诡异气息的大殿再多待一刻.
群臣跪送,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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