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自习的琅琅书声里,总混着些细碎的嘀咕,像落在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漾开涟漪。沫卿刚把物理笔记本摊平,笔尖还没碰到纸,就听见前排两个女生用课本挡着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你看贺执刚才那个动作,沫卿的笔掉了,他弯腰捡的时候,手指都碰到她手背了……”
“何止啊,上周六我去图书馆还书,亲眼看见他俩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凑在一起看同一本竞赛题,贺执还给她递水呢!”
“天呐,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贺执除了睡觉就只会打架,居然会对女生这么温柔?”
这些话像细小的绒毛,轻轻蹭过沫卿的耳尖,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眼角余光往旁边瞥时,正撞见贺执抬手揉眼睛——他大概是刚睡醒,头发睡得有些凌乱,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胳膊上那道快愈合的擦伤,创可贴边缘已经起了毛。他似乎没听见那些议论,又或许是听见了,只是懒得理会,翻了个身,继续趴在桌上,侧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
其实连沫卿自己都说不清,她和贺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近的。是上周巷子里他替陌生女生抢回练习册,她递过去创可贴和橘子糖时?还是他把整理好的向量法笔记推到她面前,耳根红得像染了霞时?又或是数学小测她卡壳,他趁老师转身,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辅助线示意图,悄悄推过来时?
这些在她看来只是“同桌间的正常互助”,到了同学嘴里,却渐渐变了味。
“沫卿,发什么呆呢?”林薇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一袋热牛奶,往她桌上一放,压低声音凑过来,“你俩的事……班里都快传疯了!”
沫卿猛地回神,皱起眉:“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说你俩在谈恋爱啊!”林薇急得戳了戳她的笔记本,“刚才我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二班门口,听见他们班人都在说‘A班那两个学霸凑一块儿了,一个高冷一个温柔,还挺配’,气得我差点冲进去跟他们吵!”
沫卿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捏着笔的指尖都泛了白:“别胡说,我们就是同桌,只是……只是一起准备竞赛而已。”
“我知道是一起准备竞赛!可别人不这么想啊!”林薇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了点她笔记本的页边,“你自己看,这写的什么?‘贺执易错点:动量定理漏系数,需重点标注’,谁会给普通同桌记这些?换作以前,你俩说话都得隔着三尺远吧?”
沫卿低头看笔记本,那行小字确实是上周整理竞赛题时顺手写的。当时只想着他总在这步出错,怕他竞赛时吃亏,压根没顾上避嫌。现在被林薇一戳破,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正说着,贺执突然从胳膊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吵什么呢?大清早的。”
他大概是被两人的嘀咕声吵醒了,眼神在沫卿和林薇之间转了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谁又胡说八道了?”
“还能有谁,班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呗!”林薇快言快语,刚想说“说你俩谈恋爱”,就被沫卿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贺执却像是猜了个大概,嘴角撇了撇,露出点不屑的笑:“随他们说。一群没事干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悄悄往自己那边挪了挪椅子,桌角和沫卿的桌子拉开了半寸距离。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小刺,轻轻扎在沫卿心上,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早自习下课,沫卿想去接水,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几个女生围住了。带头的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张婷,平时总爱打听八卦,此刻笑盈盈地凑过来,手里还把玩着一支钢笔:“沫卿,听说你和贺执周末去图书馆了?看什么书呢,给我们也推荐推荐呗?”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啊,贺执以前可是除了睡觉啥都不管,上次大扫除还帮你擦窗户呢,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我还看见他给你递草稿纸呢,以前谁见过他对女生这么好?”
沫卿的脸更红了,攥着水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偏偏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隔壁班的同学都探着头往这边看,眼神里满是好奇。
“我们就是去看竞赛题,别瞎猜。”她咬着唇,声音有点急。
“看竞赛题需要靠那么近吗?”张婷挑眉,笑得更意味深长了,“我同桌说,她在图书馆看见你俩头凑在一起看一本书呢,贺执还帮你翻页了——普通同桌会这样?”
“那是因为题目难,讨论方便!”沫卿的声音抬高了些,眼眶有点发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硬的声音:“看题怎么了?犯法?”
是贺执。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在沫卿身后,个子比她高出半个头,眉头皱得很紧,眼神扫过围着的女生,带着点不耐烦:“没事干就去背单词,少在这儿说闲话。”
女生们被他怼得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平时散漫的贺执会护着沫卿,讪讪地笑了笑,嘴里嘟囔着“开玩笑嘛”,渐渐散开了。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沫卿和贺执站在原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隔着一道浅浅的缝隙,像谁刻意划下的界限。
“谢……谢谢。”沫卿低声说,心里又乱又涩。
贺执没看她,目光飘向窗外的梧桐树,声音闷闷的:“不用。跟她们废话干嘛,浪费时间。”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了:“以后……别总跟我走太近,省得麻烦。”
沫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贺执的侧脸,他的耳根有点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她想说“我们没做错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一句:“哦,知道了。”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真的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疏远。
贺执把桌子往自己那边挪了一大截,中间能放下一本物理课本;他不再问她题,上课要么趴着睡觉,要么望着窗外发呆,连她递过去的草稿纸都隔着半寸距离,用指尖捏着边缘接过去,像怕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沫卿整理笔记时,也不再多抄一份例题,物理课上老师让同桌讨论,两人都沉默着,各看各的书,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林薇看着着急,午休时拉着沫卿躲到操场角落,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别听他的啊!那些人就是嫉妒你俩学习好,又看贺执突然变认真了,故意造谣膈应人!你俩明明好好的,干嘛因为别人的话疏远?”
沫卿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草皮,没说话。她知道贺执是怕麻烦,可那句“别总跟我走太近”,还是让她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闷的。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班里的议论声突然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窸窸窣窣”——大家都在低头看手机。林薇戳了戳沫卿的胳膊,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学校的“匿名八卦群”,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
“【爆】A班沫卿和贺执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有人看见他俩周末图书馆约会!”
“我也看见了!贺执还给沫卿买水了,是她喜欢的柠檬味!”
“之前贺执打架受伤,沫卿还给了他创可贴和糖,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啧啧,高冷学神和温柔学霸,这设定我磕了!”
“不过贺执以前不是挺混的吗?沫卿怎么会喜欢他?”
“你不知道吧?贺执物理超厉害,上次小测考了92,比沫卿还高呢,人家是低调!”
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还有人发了张模糊的照片——是上周在图书馆,她和贺执凑在一起看题的样子,角度像是从远处偷拍的。
沫卿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赶紧把手机还给林薇,脸又红了。她没想到这事居然传到了校园群里,还被拍了照。
“你看这些人,太过分了!”林薇气鼓鼓地说,“居然还偷拍!”
沫卿没说话,下意识往贺执那边看了一眼。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皱得很紧,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突然想起,上次林薇拉他进群时,他虽然嘴上说“无聊”,但好像还是进了——他该不会也在看这些消息吧?
正想着,贺执突然把手机往桌洞里一塞,力道有点重,屏幕“咚”地撞在桌板上。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沫卿的目光,眼神里有点烦躁,还有点说不清的别扭,很快又移开了视线,重新趴在了桌上。
沫卿的心又沉了沉。
放学时,沫卿收拾书包,林薇拉着她往外走:“别想了,咱们去吃点东西,换换心情。”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见贺执的哥哥贺砚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大概是刚上完课。他看见沫卿,笑着招了招手:“沫卿,等一下。”
沫卿停下脚步,林薇识趣地说:“我在那边等你。”
“贺老师。”沫卿走过去,有点不自在。
“听说你和贺执在准备物理竞赛?”贺砚靠在树干上,语气很随和,“有什么题不会的可以来办公室问我,别客气。”
“谢谢贺老师,我们自己能搞定。”沫卿说。
贺砚挑了挑眉,看了眼不远处正和几个男生说话的贺执,低声笑了笑:“那小子是不是又跟你闹别扭了?早上我看他在办公室门口晃悠,嘴里嘟囔着‘一群人瞎传,烦死人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
沫卿愣了愣:“他……他抱怨了?”
“可不是嘛,”贺砚摇摇头,眼里带着点无奈,“那小子就这样,嘴硬心软。上周他胳膊擦伤,我让他去医务室,他说‘没事’,结果转头就把你给的创可贴贴了三天,连洗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掉了。”
沫卿的心轻轻动了动,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她看向贺执,他正和男生们说着什么,手插在裤兜里,笑得有点勉强。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转头看过来,眼神慌了慌,赶紧转回头,跟同伴说了句“先走了”,就往校门口走。
“其实啊,”贺砚拍了拍沫卿的肩膀,声音放得更轻了,“青春期的孩子,总怕别人说闲话,又怕委屈了对方。他嘴上说‘别走近’,说不定心里正别扭呢。你要是真在意,就别被那些闲话绊住脚。”
沫卿看着贺执匆匆离开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不是真的想疏远她,他只是怕那些流言蜚语伤到她,怕她因为这些闲话被人指指点点。
回到家,沫卿坐在书桌前,看着手机里的八卦群,消息还在不断刷新。她犹豫了一下,点开和贺执的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少,只有上次问他题目的几条。她输了句“竞赛题有几道不会,明天能一起看看吗”,删了又改,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贺执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第二天早自习,沫卿刚坐下,就看见贺执从桌洞里摸出本竞赛题,轻轻放在两人桌子中间。他没看她,声音有点低:“你说的那几道题,我标出来了,不会的地方我写了思路。”
沫卿翻开书,果然在几道难题旁边看到了他的批注,字迹还是硬邦邦的,却比之前认真了许多。她抬头看他,他正假装翻书,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时,张婷又凑过来,笑着说:“沫卿,你俩又一起看题啊?”
沫卿没像之前那样躲闪,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嗯,竞赛快到了,得抓紧复习。”
贺执也抬起头,看了张婷一眼,语气淡淡的:“有问题?”
张婷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他俩会这么坦然,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课间,沫卿拿起手机,发现八卦群里又有了新消息:“刚才看见沫卿和贺执一起看题,贺执还给她讲题了,这是真和好了?”
下面有人回复:“我就说他俩是真的吧!”
沫卿刚想退出群聊,就看见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是个匿名账号,只说了一句话:“别瞎传,我们是战友。”
她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她抬头看向贺执,他正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四目相对时,贺执的嘴角悄悄勾了勾,虽然很快又压了下去,却像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沫卿心里的阴霾。
原来有些在意,不用明说。哪怕有流言蜚语,哪怕有旁人指点,只要你往前走一步,我也往前走一步,就够了。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桌上的竞赛题摊开着,两人的笔偶尔碰到一起,也没人再像之前那样猛地躲开。那些关于“绯闻”的议论还在继续,可他们好像都不那么在意了——比起别人的闲言碎语,并肩前行的路,显然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