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九月末不肯走，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沫卿趴在课桌上，指尖捏着支钢笔，在日记本上写得专注——那是本带锁的粉色硬壳本，是她十三岁生日时妈妈送的，里面记满了少女心事，最近几页，总绕不开一个名字。
“……今天数学课偷看他，居然被发现了。他的耳朵红得像樱桃，比物理课本上的实验图还好看。他推过来的草稿纸我夹在了笔记本里，画的函数图像比老师黑板上的还清楚，原来他认真起来是这个样子……”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沙沙的轻响。她写得入神，连林薇凑过来问“要不要去买冰棍”都没听见，直到膀胱胀得发慌，才匆匆合上日记，往桌洞深处塞了塞，起身往卫生间跑。
她没注意到，桌洞的拉链没拉严，日记本的一角露了出来，粉嫩嫩的封面在一堆灰扑扑的练习册里格外显眼。
教室里空荡荡的，大部分人要么去买冰棍，要么趴在桌上补觉。后排两个男生抱着一摞作业本往讲台上送，其中一个趔趄了一下，作业本哗啦啦散了一地。
“操，手滑了。”男生骂了句，弯腰去捡，指尖却碰翻了沫卿桌洞里露出来的日记本。
“哎，这啥？”另一个男生捡起日记本，翻了翻，发现没锁，眼睛瞬间亮了，“好像是沫卿的日记！”
“真的假的？”捡作业本的男生凑过来，“学霸也写日记？里面记啥呢，是不是全是公式？”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好奇。最近班里关于沫卿和贺执的闲话虽然少了，可大家心里都揣着疑问，这会儿见了日记，像发现了新大陆。
“看看呗，反正她不在。”一个男生搓了搓手，翻开了日记本。
刚看了两行，他就“噗嗤”笑出了声：“卧槽！还真不是公式！‘他推过来的草稿纸我夹在了笔记本里’——这‘他’是谁啊？贺执吧？”
另一个男生抢过日记本，翻了几页，越看越兴奋：“‘他把我的照片设成壁纸，其实我偷偷笑了好久’——我就说他俩有事！”
两人闹哄哄的，引来了几个没走的同学。有人好奇地凑过来：“啥呀啥呀？”
“沫卿的日记！写贺执呢！”男生举着日记本，声音拔高了些，“要不要念念？让大家都听听！”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念！念！”
男生清了清嗓子，拿着日记本走上讲台，故意模仿着女生的语气，捏着嗓子念：“……今天他帮我收作业，站在讲台上皱着眉的样子，比物理竞赛题还让人动心……”
“哈哈哈！”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还有这个！‘他偷拍我睡觉的照片，其实我早就醒了，故意没动’——沫卿可以啊！”
起哄声越来越大，连趴在桌上睡觉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抬头往讲台上看。
就在这时，后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贺执拎着两袋冰棍走进来，刚要喊沫卿，就听见讲台上的哄笑和那句“偷拍我睡觉的照片”。他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男生举着本粉色日记本，正站在讲台上念得得意。
那日记本他认得——是沫卿的。
贺执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几步冲上前，一把抢过日记本，力道大得差点把男生拽下台。“你他妈干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谁让你动她东西的？”
男生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随便看看，她自己没锁……”
“随便看看？”贺执攥着日记本，指节都泛白了，“别人的隐私你也随便看？还他妈念出来？你是不是有病？”
他平时虽然看着散漫，却很少真的发火，可此刻眼睛里像要冒火，周身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刚才起哄的同学都安静了下来，没人敢说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还想辩解。
“给她道歉。”贺执打断他，声音更冷了，“现在就去。”
男生看着贺执手里紧紧攥着的日记本，又看了看他阴沉的脸，终于怕了，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没听见。”
“对不起！”男生提高声音，脸涨得通红。
贺执没再理他，拿着日记本快步走下讲台，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封面，往沫卿的桌洞里塞——刚塞了一半，就看见沫卿站在门口。
她手里还攥着冰棍，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里蓄着泪，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哄笑，也看见了讲台上的一幕。
四目相对的瞬间，沫卿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会被人这样当众念出来。那些小心翼翼写下的心事，那些关于喜欢的碎碎念，此刻都成了别人的笑柄。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发紧，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教室里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好奇，还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沫卿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回座位，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胳膊缝里漏出来。
贺执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袋没送出去的冰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上前安慰她，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会安慰人。
他看着沫卿颤抖的肩膀，又狠狠瞪了一眼刚才念日记的男生，男生吓得赶紧低下头。
这时，林薇拿着冰棍跑进来，看见沫卿在哭，又看了看贺执阴沉的脸和周围同学的表情，瞬间明白了大概。
“怎么回事？”林薇把冰棍往桌上一扔，冲到沫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沫卿，你别哭，到底怎么了？”
贺执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对林薇说：“她的日记……被人拿去念了。你帮我劝劝她，我……我不太会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慌乱和无措，和平时那个硬邦邦的样子完全不同。
林薇愣了愣，随即狠狠瞪了一眼讲台上那两个男生，对贺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让开点。”
贺执往后退了退，站在旁边，看着林薇轻声安慰沫卿，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他刚才就不该出去买冰棍，要是一直守在教室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林薇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沫卿擦了擦眼泪，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哭了，那些人就是闲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日记里写的是贺执吧？其实大家早就看出来了，没人笑话你。”
沫卿埋在胳膊里，摇了摇头，哭声却小了些。
林薇又说：“你看贺执，刚才为了你，脸都快黑成锅底了，还凶了那两个男生呢。他肯定也在意你，不然干嘛这么生气？”
沫卿的肩膀顿了顿，偷偷用余光往贺执那边瞥了一眼。他正站在旁边，眉头皱得很紧，眼神里满是担忧，手里还攥着那袋快化了的冰棍。
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些，可尴尬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贺执看着她稍微平静了些，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是站在旁边没走。他怕自己一走，又有人说闲话，惹她不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沫卿才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兔子，不敢看别人，只是低着头对林薇说：“我想回家。”
“好，我陪你。”林薇点点头，帮她收拾书包。
贺执赶紧走上前，想帮忙拿书包，又怕碰疼她，手悬在半空，最后只是小声说：“我去跟老师请假。”
他转身往办公室跑，背影都带着点急。
林薇扶着沫卿往外走，路过那两个男生身边时，沫卿的脚步顿了顿，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男生们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贺执跑向办公室的方向，都识趣地闭了嘴，没人再敢起哄。
走出教学楼，秋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沫卿攥着林薇的手，心里又酸又涩。她偷偷看了眼身后，贺执正拿着假条跑过来，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眉头还是皱着，却比刚才柔和了些。
“假条弄好了。”贺执把假条递给林薇，目光落在沫卿红肿的眼睛上，声音低了些，“我送你们去校门口。”
沫卿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沉默地往校门口走，梧桐叶落在地上，沙沙作响。沫卿攥着书包带，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虽然很尴尬，可贺执刚才为她发火的样子，好像比日记被念出来这件事，更让她记挂。
走到校门口，贺执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塞到沫卿手里，声音很轻：“这个……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沫卿捏着那颗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指尖，却暖烘烘的。她抬起头，看着贺执，他的耳根又红了，眼神有点闪躲，却带着点认真。
“谢谢。”她小声说，声音还有点哑。
贺执挠了挠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和林薇上了出租车，直到车开远了，才转身往回走。
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口袋里的手机硌着腰——屏幕上还是那张她睡着的照片。他摸出手机，看着照片，突然觉得，以后一定要把她护好，再也不能让她受这种委屈了。
而出租车里，沫卿剥开那颗柠檬糖，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里。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影，突然觉得，那些被当众揭开的心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她知道了，他是在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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