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从未被这样的阳光吻过。
她眯眼抬手,指尖截住倾泻的金芒。深渊没有真正的太阳,只有永不停歇的能量风暴,和偶尔撕裂天幕的紫电。而此刻,真实的暖意在脸颊漫开,混着种叫不出名字的香,像有只软绒绒的手,轻轻蹭过她紧绷的眉骨。
“这就是……提瓦特?”
声音发颤时,她才惊觉自己在抖。缓缓转身,视野里铺着开阔的草地,不远处的湖泊浮着碎金,蓝得像揉碎的宝石。更远处,白风车在风里转得悠闲,风车后是座高塔耸立的城——地图上标着“蒙德”的地方。
风掠过时,蒲公英绒和青草气扑进鼻腔。荧深吸一口气,肺叶像久旱的海绵吸饱了水,胀得发轻。深渊的空气永远混着金属腥和硫磺苦,这里却鲜活得让她眩晕,连脚下的草都软得像踩在云絮上,晨露浸湿地靴时,竟陌生得让她踉跄了半步。
指尖下意识勾紧腰间布袋,确认维卡斯给的骨片还在。那枚刻着深渊符文的骨片正微微发烫,尖端固执地指向蒙德的方向。
“得先到那里去。”她对自己说,抬脚迈出在提瓦特的第一步。
走向湖泊时,她蹲下身看水。清澈的湖面能数清游鱼的鳞,水草在底下晃得像绿色的绸带。犹豫着伸手探进水里——
“啊!”
指尖触电般缩回,刺痛顺着血管爬向四肢百骸。不是水冷,是更深的排斥,像两团互斥的磁石,连触碰都带着抗拒。
“提瓦特的元素力……”荧咬着唇想起维卡斯的话。这里的一切都浸在元素里,与深渊生物的本质相悖。她必须适应,否则连喝口水都成问题。
再伸手时,她闭着眼忍过那阵灼痛,捧起水抹脸。水珠滑过下颌时,刺痛竟轻了些,仿佛身体在笨拙地学着重生。
刚要起身,湖对岸突然炸响哭喊声:“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荧猛地抬头。一个小男孩在湖中央扑腾,头忽隐忽现,岸边翻着小桶和渔具,显然是钓鱼时失足落水。
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已冲了出去。湿靴踏碎蒲公英,白绒飞了满天。到了近岸,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
“嘶——”
湖水瞬间裹住她,排斥感比刚才强了十倍。皮肤像被砂纸磨着,肺像被攥紧的皮囊,每划一下水都像在拆骨头。但她看见男孩的手在水面乱挥,还是咬着牙往前游。
“坚持住!”她喊出声,声音被水呛得发哑,“我来救你!”
水里的每一秒都长得像一个世纪。肌肉痉挛让她差点沉下去,视线模糊中,她死死抓住男孩的手臂。
“抓紧我!”她环住男孩的腰,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回程时,男孩的重量压得她动作发沉,湖水灌进鼻腔时又苦又涩,她却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松劲。
膝盖碰到湖底泥沙的瞬间,荧几乎要哭出来。半拖半抱把男孩弄上岸,她瘫在草地上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
男孩咳着水嚎啕大哭,荧想拍他的背,自己却抖得停不下来。湿衣服贴在身上重得像铁,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
“站住!你是谁?放下那个孩子!”
清脆的女声带着箭羽上弦的脆响从背后传来。荧转头,看见个红衣少女冲出来,弓上的箭正对着她的胸口。那少女和她年纪相仿,棕发扎成马尾,头上的红发饰像两只竖着的兔耳,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我……我不是坏人!”荧慌忙举手,声音虚得像飘在空中,“他掉水里了,我救他……”
“姐姐…救了我…”男孩抽噎着拽住她的衣袖,小手攥得很紧。
少女的箭梢微微下垂,困惑地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荧:“真的吗?”
“嗯!我抓鱼掉下去,姐姐跳水里把我拉上来的…”男孩用力点头。
少女这才收了弓,快步跑过来蹲下身摸男孩的脸:“有没有受伤?能站起来吗?”
“我没事,安柏姐姐。”男孩抹着眼泪说。
安柏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荧。这时她才看清荧的样子:金发湿哒哒贴在苍白的脸上,金眸半阖着,身上的暗紫色衣服绣着陌生符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啊!抱歉误会你了!”安柏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忙脚乱收起弓,“你没事吧?快跟我回城换衣服!我是西风骑士团侦察骑士安柏,你呢?”
“荧。”她只说得出两个字,牙齿冷得打颤。
安柏立刻脱了自己的红外套裹在她肩上——虽然也湿了大半,却带着点暖意。“我们得赶紧回蒙德。能站起来吗?”
荧点点头,在安柏搀扶下起身。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疼,但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进蒙德城门时,卫兵好奇地看她,安柏笑着解释:“这位旅行者救了落水的孩子,得去换衣服吃点东西。”卫兵们立刻让了路,眼里带着敬佩。
城里的景象让荧屏住了呼吸。石板路两旁的房子都摆着鲜花,喷泉广场上立着风神雕像,修女正给路人递面包。烤面包的香、炖肉的咸、苹果酿的甜混在一起,勾得她空了很久的胃一阵绞痛。
“这里是蒙德,自由之城。”安柏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指远处的风车,“你第一次来?”
荧点点头,不敢多说。维卡斯说过,言多必失。
“我就知道!”安柏眼睛亮了,“你的金眼睛在阳光下像星星,真好看!”
荧下意识摸了摸眼。在深渊,金色眼睛是最普通的东西,没人会在意。在这里,却成了特别的风景。
把男孩送回家时,他的父母拉着荧的手道谢,还想塞钱给她,她红着脸推了回去。在深渊,救人是本能,从不需要报酬。
“现在带你去我宿舍!”安柏拉着她往骑士团宿舍走,“我有备用制服,还有猎鹿人餐馆的蜜酱胡萝卜煎肉,超好吃!”
荧想说不用麻烦,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安柏笑得更欢,拉着她跑得更快。
安柏的宿舍很小,墙上挂着手绘地图和木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铺上,暖烘烘的。她翻出套红白相间的骑士制服:“可能有点大,先凑合用。”
门关上后,荧才敢脱下身上的深渊服饰。暗紫色的布料上绣着深渊文字,在提瓦特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她把衣服卷紧塞进布袋,拿起制服却犯了难——那些叫“纽扣”的小圆片怎么扣?腰带该系在前面还是后面?
十分钟后,她把衣服穿反了,领子歪歪扭扭地卡着脖子。
“荧,你还好吗?”安柏在门外问。
“我……不太会穿。”荧窘迫得声音发小。
安柏推门进来,看见她的样子噗嗤笑了:“傻丫头,穿反啦!”她走过来帮她调整,指尖碰到荧的后背时,荧下意识缩了缩。安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别急,我教你扣扣子——对,这样穿过扣眼……”
穿好制服时,荧摸了摸袖口的骑士纹章,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竟有种陌生的安心。
猎鹿人餐馆的香味刚飘进鼻,荧的脚步就慢了。安柏拉她坐露天座位,豪气地喊:“莎拉,两份蜜酱胡萝卜煎肉,一份沙拉,两杯苹果酿!”
“这位是?”莎拉端菜过来时,好奇地看荧。
“我新朋友荧,刚救了斯坦利!”安柏拍着荧的肩。
“那可得好好谢你!”莎拉笑着摆摆手,“今天我请客!”
荧红着脸道谢,心里暖烘烘的。在深渊,族人之间只有礼节性的疏离,从没有这样热腾腾的善意。
食物上桌时,她盯着盘子看了很久。金黄的煎肉淋着琥珀色的酱,胡萝卜烤得软甜,沙拉里的奶酪泛着奶香。安柏已经拿起刀叉,她却握着刀发愣——深渊从不用这些,食物都是直接啃的。
试着切肉时,刀子一滑,肉块掉在桌布上。
“噗——”安柏赶紧捂住嘴,眼里却闪着笑,“你不习惯用刀叉吗?”
“我家乡……吃饭方式不一样。”荧的脸烧得慌。
“没事!”安柏把自己切好的肉推过来,“吃我的,我帮你切这份。”
第一口肉进嘴时,荧的眼眶热了。鲜嫩的肉混着甜酱,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想起很久前空给她烤的野果——那是她在深渊里唯一尝过的甜。
“好吃吗?”安柏歪着头问。
荧用力点头,嘴里塞满了东西说不出话。安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对了,”安柏突然说,“按规矩,外来者得去骑士团登记信息,就写姓名、来历、暂住地,不麻烦的。吃完我带你去?”
荧的动作猛地顿住。登记?意味着要填“来历”——她能写“深渊”吗?能说自己是魅魔吗?
“我……”她张着嘴,喉咙像被堵住了。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侦察骑士吗?在跟新朋友吃饭?”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插进来。荧抬头,看见个蓝发男人站在桌边,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左眼戴着眼罩,右眼像结了冰的湖。最让她警惕的是,他腰间挂着枚冰蓝色的宝石——维卡斯说过,那是“神之眼”,提瓦特强者的象征。
“凯亚队长!”安柏惊喜地站起来,“这是荧,刚来蒙德的旅行者。荧,这是骑兵队长凯亚。”
凯亚微微欠身,那只独眼却始终落在荧身上:“幸会,荧小姐。安柏说你救了落水的孩子?真是勇敢。”
荧觉得那目光像探照灯,能穿透她的衣服,看到布袋里的深渊服饰,看到她藏在温顺下的恐惧。她下意识攥紧布袋,指尖碰到了那瓶浓缩深渊能量——维卡斯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只是……碰巧路过。”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是吗?”凯亚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那欢迎来到蒙德,荧小姐。希望你能……习惯这里的自由。”
他没多说,转身走了。荧却僵在座位上,后背凉得像泼了冷水。这个凯亚,他在试探她。
而现在,她必须跟着安柏去骑士团登记,填那些根本没法说真话的信息。
荧低头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煎肉,突然觉得那甜味里,混进了点发苦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