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夜浸在凉雾里,不卜庐二楼的窗棂漏进半缕月光,在硬木椅下织成细碎的银网。
荧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角——布料早被她绞得发皱,就像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病床上传来钟离平稳的呼吸,绵长得如同沉睡的古岩,可这已经是他昏迷的第三天了。
白术大夫傍晚来时,指尖搭在钟离腕上,眉头皱了许久才说:“外伤能愈,内息却像被狂风搅乱的溪流,得等它自己沉定。”
荧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层岩巨渊留下的细小痂痕已经泛白,可那天在遗迹里爆发出的、能预判危险的奇异力量,却像晨雾般消散了。
她试过无数次唤起风元素,指尖只掠过一阵微凉的风,连卷起片落叶都做不到。
“你到底是谁?”她轻声问,目光落在钟离沉静的脸上。
月光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流淌,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若不是胸前绷带渗出的淡红,和那比宣纸还白的面色,他倒像只是在午后小憩,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讲起璃月港哪块青石板藏着千年的故事。
荧起身想活动僵硬的肩颈,眼角却瞥见钟离周身的空气在轻轻颤动——
不是风吹的涟漪,是层近乎透明的金色光膜,正从他皮肤下渗出来,在寸许外凝成无数细小的六边形,边缘泛着岩玉般的莹光,像极了特瓦林鳞片的纹路。
“这是……”她伸手想去碰,指尖还没碰到光膜,门外就传来“吱呀”的轻响。
荧猛地缩回手,那层光膜也像被惊扰的蝶,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门被轻轻推开,考察队的阿旭探进头来。他鬓角沾着雾水,手里端着个白瓷杯,热气在杯口绕成细圈:“荧小姐,您守了三天了,该歇歇了。我让学徒在隔壁备了客房。”
荧站起身,假装整理衣袖掩去紧张:“谢谢,我还不困。”
“白术大夫说这茶能安神。”阿旭把杯子递过来,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荧才惊觉自己的手凉得像冰,“您要是累倒了,钟离先生醒了,怕也要怪我们没照顾好您。”
茶汤泛着浅褐,飘着淡淡的甘草香。荧啜了一口,苦涩在舌尖化开,尾调却留着丝蜜甜。
她盯着杯底的茶叶,斟酌着开口:“阿旭先生,您和钟离……认识很久了?”
“五年啦。”阿旭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补丁——那是上次考察时被矿石刮破的,“往生堂资助层岩巨渊的研究后,钟离先生就常来当顾问。
他懂的比我们这些啃古籍的还多,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亲眼见过两千年前的矿脉。”
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一直……对古遗迹这么了解?”
“何止了解。”阿旭笑了笑,目光扫过钟离苍白的脸,笑意却淡了些,“这次要不是他,我们早被埋在巨渊里了。
您也是,荧小姐,那天您推开钟离先生的样子,队里的年轻人都说是‘奇迹’。”
荧低头看着杯里自己的倒影,耳尖发烫。她当时根本没想什么,只看到那柄岩刃劈下来,身体就先一步动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能“看见”攻击轨迹的清晰感,简直不像她自己。
“对了。”阿旭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敲了敲桌面,“层岩巨渊的报告,我们给七星递上去了,但有些细节……做了模糊处理。”
他抬眼看向荧,眼神里带着点提醒,“凝光大人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凝光?”荧的指尖攥紧了茶杯,温热的杯壁硌得指节发疼。
那位天权星的眼睛像淬了冰的玉,总能看透人藏在心底的事。她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在岩之心室看到了哥哥被囚禁的画面?
阿旭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叮嘱了句“别熬太晚”。门关上的瞬间,荧立刻放下茶杯,快步走到病床边。
钟离的枕边放着个素布包,是医馆学徒换衣服时取下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解开系带——里面有几枚边缘磨平的古摩拉、一块镀银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小小的“钟”字)、一支墨色钢笔,还有一张折叠的图纸。
展开图纸的瞬间,荧的呼吸顿了。那是璃月港地下管道的详图,红色标记像血点般散在关键位置,旁边是钟离工整的字迹:“深渊能量反应集中点,三月十七监测”。
原来他一直在秘密调查深渊教团!而且从标记来看,教团的活动范围,比她想象的要广得多,几乎织成一张网,裹住了整个璃月港的地下。
窗外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荧迅速折好图纸塞回布包,闪身躲到窗帘后。
月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翻窗而入,帽檐两侧的梅花饰物晃了晃,落地时轻得像片花瓣。
“客卿先生,你这睡美人的样子,可真少见。”少女的声音轻快得像风铃,她蹦到病床边,伸手戳了戳钟离的脸颊,“往生堂的账单堆得能当枕头了,你再不醒,胡堂主就要亲自给你写‘往生预约单’啦。”
荧屏住呼吸。这是谁?往生堂的人?
见钟离没反应,少女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张黄色符纸,上面的朱砂纹路泛着微光:“没办法,只能用这个了……”
“住手!”荧冲出来,挡在病床前。符纸上的气息让她莫名心慌,像在深渊里闻到的危险味道。
“哇!”少女被吓了一跳,符纸飘落在床单上,“你谁啊?大半夜躲窗帘后面,是想跟我抢‘生意’吗?”
“我是钟离的朋友。”荧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闯进来?”
少女眨了眨梅花形状的瞳孔,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朋友?哦~我懂了!”
她双手叉腰,挺起胸膛,“本堂主是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钟离是我们家的客卿——简单说,就是给我打工的。”
“打工的?”荧愣住了。那个总带着千年沉稳的钟离,会给眼前这个跳脱的少女“打工”?
“不然你以为他喝的茶、看的书,钱从哪来?”胡桃弯腰捡起符纸,晃了晃,“这是安魂符,能稳魂魄的。客卿先生这次伤得重,三魂七魄都快飘走了,我来帮他定一定。”
荧看着符纸上的纹路,又看了看胡桃清澈的眼睛——不像说谎的样子。她稍稍让开半步:“你真的是往生堂的人?”
“那当然!”胡桃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给她看,“你看,这是上个月的业绩单,送葬服务满意度百分百!”
她突然凑近荧,鼻子几乎碰到荧的脸,“不过你身上的味道好怪哦……像活人,又带着点死人的凉,还掺着点深渊的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啦?”
荧猛地后退,手腕却被胡桃抓住。少女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另一只手捻起荧的一缕金发:“你看,你发梢在发光!淡金色的,像岩之心室里的那种光。”
荧冲到穿衣镜前,月光下,她的金发发梢确实泛着极淡的光晕,像撒了把碎金粉。
这是……层岩巨渊之后才有的变化?
“我就说嘛!”胡桃凑到镜旁,挤眉弄眼,“你是不是在遗迹里碰到什么啦?比如飘在空中?或者看到死人说话?”
荧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昨晚确实在半梦半醒间飘了起来,还以为是幻觉……胡桃怎么会知道?
“我……”荧刚想开口,病床上的钟离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他的眉头皱起,那层龙鳞状的光膜又浮现了,这次更亮,像在皮肤外罩了层薄金。
“哇哦~”胡桃吹了个口哨,“客卿先生还有这本事?这能量形态,我只在《往生堂古籍·龙迹篇》里见过,说是……”
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眼窗外,“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胡桃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过来:“对了,这是凝光派人送到往生堂的,指名要给‘和钟离从巨渊回来的金发女孩’。我猜就是你吧?”
信封上盖着凝光的私人印鉴,烫金的“凝”字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荧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字迹娟秀却透着威严:“今夜子时,玉京台西侧偏门。独自前来。——凝光”
“天权星的深夜邀约?”胡桃凑过来偷看,眼睛亮得像星星,“刺激!她该不会是想雇你当间谍吧?”
荧把纸条塞进口袋,心跳得飞快。凝光的邀约肯定不简单,但她掌握着璃月最广的情报网——如果哥哥真被深渊教团囚禁在璃月,凝光说不定有线索。
“我得去。”荧说。
“去?”胡桃瞪大眼,“凝光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往生堂接过好几个‘不小心’得罪她的客户,最后都变成了‘往生订单’。”
她突然拍了下手,“我跟你一起去!我躲在往生堂的运棺车里,玉京台的人不会查的!而且我知道玉京台的密道,万一她要对你不利,我带你跑!”
荧刚想拒绝,病床上的钟离突然动了动指尖,那层光膜闪了闪,像是在回应什么。
荧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软:“好,我们一起去。但你必须听我指挥,不能胡闹。”
“没问题!”胡桃敬了个夸张的礼,然后从包里翻出顶黑色假发和一套灰布衣裳,“先换衣服!你这金发在夜里跟灯塔似的,一准被认出来。”
一刻钟后,荧戴着假发,穿着往生堂学徒的衣裳,跟着胡桃从医馆后门溜了出去。
夜雾更浓了,凉风吹得衣角翻飞,荧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又摸了摸领口——那里藏着安柏送的护身符,还有钟离的那张管道图纸。
玉京台的方向亮着灯火,像悬在夜空中的星。荧深吸一口气,脚步坚定起来。
无论凝光的邀约是陷阱还是转机,无论自己身上的异变意味着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守望者的路,是找哥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