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春节,空气里少了北方的凛冽,多了几分湿润的暖意,还夹杂着爆竹残留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尊品顶园小区张灯结彩,樊家和赵家的大门都贴上了崭新的对联和福字。
樊振东家的大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映着两张并排摆开的大圆桌。桌上已经摆满了冷盘:油亮亮的白切鸡、红彤彤的叉烧、晶莹剔透的皮蛋拌豆腐、碧绿的盐水菜心。厨房里,锅铲碰撞声、油锅滋啦声、大人们的说笑声混成一片热闹的交响。樊振东的母亲李臣雅系着围裙,正麻利地翻炒着蒜蓉开边虾,父亲樊立钢在一旁打着下手,递盘子擦灶台。赵南玉的母亲王研华则在料理一条清蒸东星斑,动作细致,赵立铮则负责看着炉火上的老火靓汤。
客厅沙发上,樊建安、张秀、赵国平、林凤安四位老人围坐在一起。樊建安和赵国平面前摆着一副象棋,两人眉头紧锁,盯着棋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张秀和林凤安则挨着坐,手里织着毛线,低声聊着天,时不时看一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喜庆节目。
樊振东和赵南玉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和长沙发上。樊振东穿着新买的红色运动外套,显得精神奕奕。赵南玉则是一身浅粉色的羊绒衫,衬得肤色白皙。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盘砂糖橘和一碟瓜子花生。
电视里正重播着去年的乒乓球国际赛事集锦。画面里,一个年轻选手一记势大力沉的反手爆冲得分,赢得满堂彩。
“这球打得……”樊振东眼睛盯着屏幕,下意识地评价了一句,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模拟挥拍的动作。
“力量很足,落点也刁。”赵南玉自然地接话,剥开一个砂糖橘,分了一半递给樊振东。她的目光也落在屏幕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内行的笃定。
樊振东接过橘子瓣,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漾开。“嗯,不过他步法要是再快零点几秒,能直接侧身用正手,威胁更大。”
“正手是他的杀手锏,但反手这一板稳定性提高了不少。”赵南玉也吃了一瓣橘子,目光依旧在屏幕上。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球,声音不高,淹没在厨房的喧嚣和客厅另一头老人下棋时的争执声里(“老赵,你这马别着我的象腿了!”“老樊,你刚才那步车走得就不对!”)。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皮的清香和饭菜的诱人香气。
“开饭喽——!”李臣雅洪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众人纷纷起身。两张圆桌很快坐满。主桌是长辈们,另一桌则是樊振东、赵南玉,还有特意赶回来的樊振东的堂哥堂姐。
菜肴极其丰盛:白切鸡、烧鹅、清蒸鱼、蒜蓉虾、蚝油生菜、发菜蚝豉(寓意“发财好市”)、莲藕焖猪手(寓意“连连得手”)、老火靓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来,大家举杯!”樊立钢作为主人,率先站起来,端着盛满果汁的杯子(长辈们是茶或少量红酒),“辞旧迎新,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新年快乐!”众人纷纷举杯相碰,清脆的响声和着笑语,充满了整个客厅。
动筷之后,话题自然围绕着过去一年展开。
“东东在八一队怎么样?训练辛苦吧?”张秀给孙子夹了一块鸡腿肉,关切地问。
樊振东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嗯,训练量很大,但习惯了。教练说进步挺明显的。”他语气平稳,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玉玉呢?听说又拿奖了?”樊建安笑着看向赵南玉。
赵南玉放下筷子,轻声回答:“嗯,樊爷爷。英语省赛拿了冠军,数学省赛是季军。”
“好!真给咱们争光!”赵国平中气十足地赞道,脸上满是骄傲。
“玉玉一直这么优秀,随她妈妈。”林凤安慈爱地看着孙女。
“东东打球也厉害啊,听说又拿了个什么青少年赛的冠军?”王研华笑着问。
“嗯,一个邀请赛。”樊振东简单回答。
“两个孩子都出息!”李臣雅笑得合不拢嘴,又给赵南玉夹了个虾,“玉玉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李阿姨。”赵南玉礼貌地道谢。
大人们聊着工作、时事、老战友们的近况,孩子们则安静地吃着饭,偶尔被问到才答几句。樊振东和赵南玉坐在相邻的位置,偶尔目光交汇,又自然地移开。樊振东会留意赵南玉喜欢吃什么,看到她碗里的汤快见底了,就拿起汤勺,无声地帮她添上。赵南玉则在他够不到远处的菜时,轻轻把转盘转过去。
饭后,大家移步客厅,茶几上早已摆满了糖果、坚果、水果和热茶。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歌舞小品轮番登场,热闹非凡。
樊建安、赵国平、樊立钢、赵立铮四个男人围坐在茶几旁,泡起了功夫茶,袅袅茶香升起,他们的话题也从时事转到了过去的军旅生涯,说到激动处,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张秀、林凤安、李臣雅、王研华四位女士则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春晚,一边聊着家常,织毛衣的手也没停。樊振东的堂哥堂姐在另一边玩着手机游戏。
樊振东和赵南玉坐在长沙发的一角,离电视稍远。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变幻不定。赵南玉安静地看着小品,嘴角偶尔会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樊振东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阳台的方向。
当电视里一个歌舞节目达到高潮,音乐声震耳欲聋时,樊振东轻轻碰了碰赵南玉的胳膊。
赵南玉转过头看他。
“去阳台透透气?”樊振东低声说,指了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客厅里人声、电视声、泡茶声混杂,确实有些闷。
赵南玉点点头,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穿过热闹的客厅,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
阳台很大,摆着几盆绿植。夜晚的空气清凉湿润,带着爆竹硝烟和淡淡的花香(小区里有人种了夜来香)。远处市区方向,不时有烟花升空,在夜幕中绽开绚烂的光团,短暂的照亮天际,又归于沉寂,只留下隐约的轰鸣声。
城市的万家灯火在脚下铺展开,像一片倒悬的星河。屋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开,显得遥远而模糊,阳台上只剩下一种静谧的清凉。
樊振东靠在阳台栏杆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赵南玉站在他旁边,也望着远处的灯火。
“三月份,”樊振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阳台上很清晰,“全国少年锦标赛,在北京打。”
赵南玉转过头看他:“嗯。我知道,新闻上有预告。”
樊振东顿了顿,继续说:“比赛强度会很大,对手都很强。”
赵南玉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樊振东侧过头,看向赵南玉被远处灯火映亮的侧脸,“你三月份,是不是也有比赛?”
“英语国赛,”赵南玉回答,声音平稳,“也是三月份,在北京。”
樊振东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夜空中倏然划过的小小星子:“那……如果你比赛结束得早,或者有空的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可以来看我比赛吗?”
赵南玉也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从自己羊绒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深蓝色丝绒面的礼盒,递到樊振东面前。
“给你的。”她说。
樊振东愣了一下,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又看看赵南玉:“这是……”
“我省赛得奖的奖金,”赵南玉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没买别的。找了一位老师傅,他以前是国营表厂的老师傅,退休后只接定制。我跟他说了你的风格……请他做的。”
樊振东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丝绒的触感细腻温润。他抬头看向赵南玉,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沉静的轮廓。
“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赵南玉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看看。”
樊振东的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轻轻掀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手表。表盘是深邃的黑色,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简洁的银色时标和指针。表壳和表带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线条硬朗流畅,透着一股冷峻而内敛的力量感。秒针是鲜艳的红色,在黑色表盘上规律地跳动着,像一颗沉稳搏动的心脏,又像赛场上永不停止的斗志。
表盘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FZD - Keep Moving”。
樊振东的目光紧紧锁在手表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壳。他看了很久,才抬起头,看向赵南玉。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比刚才更亮,也更沉。
“很……好。”他最终只说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哑,但那份喜欢和珍视,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他合上盒盖,紧紧握在手里。
赵南玉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很快又平复了。她重新望向远处的灯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告诉他:“我以后……想当律师。”
樊振东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表盒,闻言抬起头,看向她。赵南玉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沉静而坚定。
“像王阿姨那样?”樊振东问。
“嗯。”赵南玉点头,“但可能方向不太一样。我想做……刑事辩护。”
樊振东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刑事辩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面对最复杂的人性,最沉重的案件。他看着赵南玉平静却坚定的侧脸,仿佛看到了法庭上那个冷静理性、为正义和真相而战的未来身影。
“很好。”樊振东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你一定能行。”
赵南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似乎有微光闪过。
就在这时,客厅的玻璃门被拉开,樊立钢探出头来:“东东,玉玉!快进来,发压岁钱了!”
“来了!”樊振东应了一声,小心地将表盒揣进自己外套的内袋里,贴近胸口的位置。
两人回到温暖喧闹的客厅。长辈们已经准备好了厚厚的红包。樊建安、赵国平、张秀、林凤安、樊立钢、李臣雅、赵立铮、王研华,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
“来来来,东东,玉玉,新年快乐,学习进步(打球进步),健健康康!”长辈们笑呵呵地将红包塞到两个孩子手里。红包很厚实,寄托着满满的祝福和疼爱。樊振东和赵南玉一一接过,礼貌地道谢。
发完压岁钱,春晚还在继续。樊振东对赵南玉使了个眼色,两人跟长辈们说了一声,便溜进了樊振东的房间。
樊振东的房间很整洁,墙上贴着几张乒乓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除了书本,还放着一个乒乓球拍形状的台灯。电脑开着,屏幕亮着。
“玩会儿?”樊振东指了指电脑椅和旁边的凳子。
“嗯。”赵南玉在凳子上坐下。
樊振东打开浏览器,熟练地输入4399的网址。他没有选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而是点开了一个双人合作的射击小游戏。两人一人控制键盘一边,配合着消灭屏幕上的外星怪物。
赵南玉的操作很稳,瞄准精准,不浪费子弹。樊振东则更偏向火力压制,有时会冲得比较猛。两人配合默契,一路过关斩将。
玩了几局,樊振东又点开新闻网站。首页上正报道着国际局势的新闻。
“你看这个,”樊振东指着一条关于某地区演习的新闻,“这种部署,侧翼是不是有点薄弱?”
赵南玉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新闻配图和简短的文字描述,沉吟了一下:“嗯,如果对方从B点佯攻,主力快速穿插C区,确实有风险。不过他们应该有预备队。”
“预备队离得有点远,”樊振东指着地图上的标注,“反应时间可能不够。”
两人就着新闻里的军事动态,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像两个小军事家在分析沙盘。他们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专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和对这些话题天然的兴趣。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张年轻的脸庞,窗外,零星的烟花还在不时绽放,映亮一小片夜空,又迅速暗下去。房间里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讨论,与客厅传来的春晚歌声、长辈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春节夜晚最温暖而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