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左明珠三岁那年，跟着父母来了北方。陈奕恒特意组了个局，在一家能看见雪景的餐厅订了位置，再三劝杨博文：“就当陪念念热闹热闹，奇函也说了，就吃顿饭，不谈别的。”

杨博文犹豫了三天，最终还是去了。

推开门时，左奇函正坐在窗边，低头给怀里的珠珠剥橘子。小姑娘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像颗小团子，抢过橘子瓣往他嘴里塞，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吃”。他的妻子坐在旁边，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眉眼温柔。

听见动静，左奇函抬头看过来，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随即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来了。”

杨博文点点头，在陈奕恒旁边坐下，尽量避开那一家三口的方向。

席间，珠珠对念念的变形金刚产生了兴趣，颠颠地跑过来，仰着小脸问：“哥哥，能给我玩玩吗？”

念念很大方地把玩具递给她。左奇函跟过来，弯腰护在女儿身后，生怕她摔着，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这孩子，一点不认生。”他笑着说，目光扫过杨博文时，带着点客气的疏离。

杨博文没接话，只是低头喝着杯子里的温水。陈奕恒赶紧打岔，说起念念最近在学校的趣事，气氛才活跃了些。

吃到一半，珠珠突然指着杨博文，对左奇函说：“爸爸，这个叔叔好像雪人哦。”

众人都笑了。杨博文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穿了件白色的毛衣。他看向珠珠，小姑娘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清澈得像雪后的阳光，和梦里那个模糊的小身影渐渐重合。

心口猛地一缩，他放下杯子，轻声说：“去下洗手间。”

走廊里很安静，落地窗外的雪还在下。杨博文靠在墙上，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得像纸。刚才珠珠喊“爸爸”的声音，左奇函温柔的回应，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原来，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来赴了这场注定让自己难堪的局。

回去时，正赶上珠珠缠着左奇函讲故事。左奇函拿起菜单当故事书，胡乱编着：“从前有个小公主，住在雪城堡里，她的爸爸每天都给她堆雪人……”

珠珠咯咯地笑，他的妻子靠在他肩上，眼里满是笑意。

杨博文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很累。他站起身，对陈奕恒说：“医院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这么快？”陈奕恒想留他。

“嗯，急诊刚发消息。”杨博文的声音很轻，没看左奇函，“你们慢用。”

他走得很快，推门时，听见珠珠问：“雪人叔叔怎么走了？”

左奇函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很轻：“叔叔有事要忙呀。”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杨博文眯了眯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左奇函也是这样，在雪地里看着他离开，只是那时的他，心里是慌乱，而现在，只剩下麻木的疼。

回到公寓，他翻出那个绒布盒子，把那枚长命锁拿出来，放在手心反复摩挲。锁身的“平安”二字，被磨得有些发亮。

或许，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得到平安吧。

他把长命锁重新收好，然后打开手机，给陈奕恒发了条消息：【以后有左奇函在的局，不用叫我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些伤口，既然无法愈合，那就索性不要再碰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雪开始融化，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气息。杨博文知道，北方的冬天总会过去，春天也总会来。只是他心里的那场雪，大概永远也不会停了。

但这就够了。

他还有医院的病人要救，还有念念的成长要见证，还有很多很多属于自己的日子要过。

只是偶尔在深夜，他还是会拿出那枚长命锁，对着月光看很久。

然后轻轻说一句：“对不起啊，宝宝。”

对不起，没能让你来到这个世界，没能让你看看雪，没能……让你喊我一声爸爸。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