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的悄然转变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其涟漪也轻轻荡及了夏油杰的心湖。他看着那个曾经只知杀戮与金钱的暴君,开始笨拙地学着做一个“父亲”,开始下意识地维护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家”,心中那份因“正论”而产生的割裂感,似乎被另一种更具体、更鲜活的东西悄然填补。
望月雅那番关于“刹那”与“具体”的话语,如同种子,在他心中慢慢生根发芽。
他开始尝试放下那些宏大的、沉重的、关于“保护弱者意义”的抽象思考,转而将目光投向身边真实的人和事。
他看到五条悟虽然依旧嚣张吵闹,但在试验危险术式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小惠和硝子所在的方向;会在伏黑甚尔出手维护后,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会别扭地收敛几分。
他看到伏黑甚尔虽然满口嫌弃,却会在小惠做噩梦时,粗鲁却有效地提供庇护;会在训练中,用他丰富的实战经验,一针见血地指出夏油杰咒灵操控的细微破绽(虽然通常伴随着嘲讽)。
他看到硝子嘴上吐槽着他们是“麻烦聚合体”,却总会默默准备好治疗用品,在他们受伤时第一时间出现,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他甚至看到夜蛾老师虽然整天头疼不已,却也在尽力包容着这一切的混乱,试图在规则与这群问题儿童之间找到平衡。
而这些,都发生在他曾经认为不断制造“诅咒”、充斥着“非术师”丑陋面的世界里。
一天傍晚,夏油杰又一次独自来到后山的悬崖边。夕阳将云层染成绚烂的金红色,远处的东京塔在暮色中逐渐亮起灯火。
他不再是带着沉重的困惑和迷茫而来,心境平和了许多。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他能听出来是谁。
五条悟双手插兜,晃到他身边,墨镜推在额头上,六眼望着远处的景色,难得没有吵闹。
“怎么,又在思考人生啊,哲学家?”五条悟的语气依旧欠揍,但少了平时的戏谑,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关心?
夏油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我说,”五条悟忽然开口,“你最近好像没那么钻牛角尖了?”
夏油杰微微侧头,看着挚友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侧脸:“可能吧。”
“是因为豆丁老师那天跟你说的悄悄话?”五条悟好奇地问,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事。
夏油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悟,你觉得我们变强是为了什么?”
“哈?这还用问?”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老子天生就这么强啊!而且变强了才能想干嘛就干嘛,揍所有看不顺眼的家伙,保护想保护的人呗!”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以自我为中心,却又奇异地纯粹。
“保护想保护的人吗……”夏油杰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璀璨的、由无数“非术师”构建起来的灯火海洋。
这一次,他心中不再有那种居高临下的、试图评判其“价值”的疏离感,而是升起一种很平淡的认知——那一片灯火里,有硝子喜欢的甜品店,有夜蛾老师常去的旧书店,有普通人平凡的喜怒哀乐,也有滋生咒灵的阴暗角落。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这个复杂而真实的世界。
而他想要保护的,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个抽象的概念,而是这片灯火下,他所认识的、在乎的**具体**的人。
是总会给他多盛一勺饭的食堂阿姨,是虽然害怕却依旧努力完成任务的辅助监督,是眼前这个吵吵闹闹却绝对可靠的挚友,是那个嘴硬心软的校医,是那个开始学着当父亲的暴君,是那个安静早熟的孩子,还有……那个给了他新视角的、深不可测的老师。
想通这一点,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骤然落地。那些吞噬咒灵带来的污浊感似乎依旧存在,但却不再能轻易动摇他的心神。因为它们只是“力量”的代价,而这份力量所用于的方向,已然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清爽。
他转过头,对五条悟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真正放松而温和的笑容,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弯起:
“嗯,你说得对。”
五条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愣了一下,随即嫌弃地撇嘴:“干嘛突然笑得这么恶心?脑子终于坏掉了?”
夏油杰也不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回去吧,悟。快到饭点了,去晚了说不定又被甚尔先生抢光了好菜。”
“他敢!”五条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咋咋呼呼地跟上,“老子今天一定要吃到那份炸猪排!”
两人的吵闹声渐渐远去。
悬崖边,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油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而坚定,那股萦绕已久的沉郁之气,终于彻底消散,化为了更加内敛和沉稳的力量。
他或许还会迷茫,还会面对更多的抉择,但至少此刻,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于“具体”的答案。
望月雅站在更高处的某棵树上,深紫色的眼眸目送着两人离去。
她看到夏油杰脸上那释然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迷途的幼兽,总算自己找到了回巢的路。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