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充斥整个临时医院。梓渝的白大褂已经染成了淡红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眉骨上。他顾不上擦拭,手中的手术刀稳如磐石,精准地划开伤员腹部的弹孔。
"镊子。"他声音沙哑,伸出左手。
护士小雨连忙递上器械,忍不住劝道:"梓医生,您已经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还有三个重伤员等着。"梓渝头也不抬,小心地从伤员腹腔中夹出一枚变形的弹头,"这个伤员的脾脏破裂,准备缝合线。"
手术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整齐的皮靴踏地声。梓渝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大少爷来巡视了!"有人压低声音喊道。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阵冷风灌入。梓渝这才抬头,视线越过手术台,对上了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那人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身后跟着几个副官和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
"继续你的工作。"军官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梓渝挑了挑眉,没有答话,低头继续缝合伤口。手术室内静得可怕,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他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钉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
"这位是省城来的田大少爷,田栩宁。"中年男子——医院的李院长擦了擦额头的汗,介绍道,"田大帅派大少爷来视察伤员安置情况。"
"嗯。"梓渝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请自便,我这边还需要十分钟。"
副官们倒吸一口冷气,田家在华东一带势力庞大,还没人敢这么敷衍田家大少爷。
出乎意料的是,田栩宁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其他人退后,自己则站在手术台旁,安静地观察梓渝的操作。
当梓渝利落地打完结,剪断缝合线时,田栩宁突然开口:"你是西医。"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梓渝这才正眼看向这位军阀公子。近距离看,田栩宁的眉眼比想象中更为深邃,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锋利,右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给这张英俊的脸添了几分煞气。
"是,我在伦敦学了五年外科。"梓渝摘下手套,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田大少爷对西医有研究?"
"粗通皮毛。"田栩宁的目光扫过梓渝胸前的工作牌,"梓...渝?"
"梓渝,梓树的梓,忠贞不渝的渝。"他习惯性地解释,随即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这位大少爷显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医生的名字由来。
田栩宁却点了点头:"好名字。"
"大少爷!"一个年轻军官匆匆进来,在田栩宁耳边低语几句。田栩宁眉头一皱,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伤员安置还有什么困难?"
梓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药品短缺,尤其是麻醉剂和抗生素。另外,床位也不够,轻伤员只能睡在地上。"
田栩宁对副官吩咐了几句,然后看向梓渝:"明天会有人送物资过来。"
"多谢。"梓渝真诚地说。
田栩宁转身离去,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你手术做得很好。"
梓渝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帘后。
"天啊,梓医生!"小雨等田栩宁一走,立刻凑上来,"你知道他是谁吗?田家大少爷,田家军的实际掌权者!据说他十六岁就带兵剿匪,从无败绩!"
梓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在我眼里,他只是个打扰我做手术的闲杂人等。"
小雨噗嗤一笑:"也就你敢这么说话。听说田二少爷田栩安最恨西医,要是今天来的是他,非得把咱们医院掀了不可。"
"为什么恨西医?"梓渝一边洗手一边问。
"传言说田夫人当年难产,请了洋医生来看,结果还是没救回来。田二少爷从那以后就..."
"梓医生!"一个护士慌张地跑进来,"城东又送来一批伤员,有个孩子伤到了动脉!"
梓渝立刻甩干手上的水:"准备手术!"
——
三天后,梓渝正在查房,李院长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走了进来。
"梓医生,这位是田二少爷,特意来看望他部队的伤员。"李院长笑容勉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田栩安比兄长矮半个头,面容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他穿着时髦的西装,手里把玩着一块怀表,眼神轻佻地扫过病房。
"这就是你们西医的病房?"他嗤笑一声,"连个正经的中医都没有,全靠这些铁器刀子治病?"
梓渝保持微笑:"田二少爷,现代医学讲究对症治疗。枪伤刀伤这类外伤,西医的手术疗法更为直接有效。"
"放屁!"田栩安突然变脸,"我大哥就是被你们这些洋鬼子洗脑了!什么破伤风疫苗,什么消毒杀菌,都是骗人的把戏!"
他猛地掀翻一个器械盘,金属器具哗啦啦散落一地。病房里的伤员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梓渝弯腰,一件件捡起器械:"田二少爷,您可以不认同西医,但请不要影响伤员休息。"
田栩安眯起眼睛,突然抬脚踩住梓渝正要捡起的手术剪:"我听说,我大哥很欣赏你?"
梓渝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田大少爷只是关心伤员情况。"
"呵,他关心的事可多了。"田栩安冷笑,脚下用力,手术剪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省城最近不太平,梓医生晚上最好别乱跑,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你们西医不是讲究'预防为主'吗?"
他松开脚,转身离去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梓渝一眼:"我们还会见面的。"
李院长追着田栩安出去道歉,病房里这才响起低声的议论。
"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老兵啐了一口,"要不是大少爷镇着,这二少爷早把田家败光了!"
小雨帮梓渝收拾好器械,小声道:"梓医生,您要小心。田二少爷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梓渝摇摇头:"没事。对了,昨天你说的那支在城外救治难民的队伍,有更多消息吗?"
"听说领头的是个女的,带着十几个医护,专治田家军和革命军都不管的平民。"小雨压低声音,"有人说...是赤十字会的。"
梓渝若有所思。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他就觉得奇怪——系统说让他完成"在战火中拯救彼此"的任务,却只把他丢在这个军阀控制的医院里。或许线索在城外?
傍晚时分,梓渝刚换下染血的白大褂,医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走出去,看到田栩宁正在指挥士兵搬运物资。
"梓医生。"田栩宁看到他,微微点头,"答应你的药品。"
梓渝检查了箱子,惊讶地发现不仅有基础的消毒药品,还有几支珍贵的青霉素。这在战时简直是黄金都换不来的宝贝。
"这...太感谢了。"梓渝真诚地说,"能救很多人。"
田栩宁示意副官们继续搬运,自己则走到梓渝身边:"我弟弟今天来过了?"
梓渝斟酌着词句:"田二少爷对西医有些误解。"
"他不只是对西医有误解。"田栩宁的声音冷了几分,"最近不要单独行动,栩安对你很...感兴趣。"
梓渝正想追问,刺耳的空袭警报突然响彻全城。
"敌机!敌机来了!"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田栩宁咒骂一声,大声指挥士兵疏散群众去防空洞。梓渝则转身冲回医院,帮助转移无法行动的伤员。
第一枚炸弹落在城西,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梓渝和小雨架着一个断腿的伤员,艰难地向防空洞移动。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妇女突然在混乱中哭喊。
梓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马路中央,被爆炸声吓得呆立不动,而远处又一波敌机正呼啸而来。
"我去!"梓渝把伤员交给小雨,冲向马路中央。
同一时刻,他余光瞥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也从另一个方向冲向孩子。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梓渝抱住孩子的瞬间,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他抬头,正对上田栩宁震惊的眼神。
在炮弹爆炸的火光映照下,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梓渝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你..."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田栩宁反应极快,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拽住梓渝,三人滚进路边的排水沟。炸弹在十几米外爆炸,气浪掀飞了附近的摊位。
耳鸣中,梓渝发现自己被田栩宁牢牢护在身下,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那一刻,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他们曾在某个时空,以同样的姿势保护过彼此。
开篇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