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外,黎明的微光勉强穿透硝烟未散的天空。整座城市仿佛被巨兽撕咬过,到处是断壁残垣。他们踩着瓦砾前行,每一步都扬起细碎的灰尘。
西医院的废墟前站着几个士兵,看到田栩宁立刻立正敬礼。梓渝顾不上礼节,径直冲向原本是重症病房的区域。
"怎么样?"他问正在清理废墟的救护队员。
救护队员摇摇头,掀开地上并排的五块白布。梓渝的胃部猛地抽搐——那是他负责的五名重症患者,现在全都成了冰冷的尸体。最年轻的那个才十七岁,昨天还腼腆地问他能不能教几句英语。
"窒息死亡。"救护队员低声说,"防空洞入口塌了,他们没能..."
梓渝跪在废墟上,手指深深插入碎砖乱瓦中。如果他当时坚持回来救人,如果他更有能力一些,如果...
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梓渝抬头,对上田栩宁沉静的目光。晨光中,这个一向冷硬的军人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柔软。
"不是你的错。"田栩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没有专业设备,即使你在场也救不了他们。"
梓渝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田栩宁的手在他肩上停留了几秒,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莫名地令人安心。
"大少爷!"副官匆匆跑来,"大帅命令所有军官立刻去司令部开会!还有..."他压低声音,"二少爷又抓到了一个革命党探子,说是要亲自审问。"
田栩宁的表情瞬间冷峻:"备车。"他转向梓渝,"你先去城东教堂,那里设了临时安置点。我处理完事情就过去。"
梓渝点点头,看着田栩宁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田栩宁刚才那句安慰似曾相识,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时空里,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
城东教堂的临时安置点比想象中混乱。上百名伤员挤在大厅里,痛苦的呻吟与哭喊此起彼伏。有限的医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地上到处是沾血的绷带和空药瓶。
"你是医生?"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拦住梓渝,"我是陈军医,田家军的。那边有几个重伤员需要立刻处理。"
梓渝跟着陈军医来到用长椅拼成的临时手术台前。三个血肉模糊的士兵躺在那里,其中一个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
"麻醉剂用完了,只能硬来。"陈军医递过一把手术刀,"你先处理这个,我去看看其他人。"
没有麻醉的手术堪称酷刑。梓渝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地缝合伤口。伤员凄厉的惨叫让周围人都不忍卒听,但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
"医生...求求你...给我个痛快..."伤员哀求着,手指抓破了梓渝的白大褂。
"坚持住。"梓渝咬紧牙关,"你妻子还在家等你,对不对?"
伤员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梓渝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好像真的"看"到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年轻女子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张望的画面。
手术结束时,梓渝的双手已经抖得拿不稳器械。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去洗手,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争吵声。
"他们是革命军!凭什么给他们治疗?"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
"在我眼里只有伤员,没有敌我。"这是陈军医的声音,但比平时虚弱许多。
梓渝推门进去,看到两个田家军士兵拿枪指着陈军医,而他身后是三个穿不同制服的伤兵。
"怎么回事?"梓渝站到陈军医身旁。
"这几个革命党偷袭我们的补给队,现在装死混进来!"士兵激动地挥舞着步枪,"按军规就该就地枪决!"
革命军伤员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突然哭了:"我们不是偷袭...是去找食物...村里孩子都快饿死了..."
"闭嘴!"士兵拉开保险,"陈军医,让开!"
陈军医纹丝不动:"我是医生,只要穿这身白大褂一天,就不会看着伤员被杀。"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田栩宁大步走了进来。
"立正!"
所有田家军士兵本能地站直身体。田栩宁扫视一圈,目光在革命军伤员身上停留了几秒。
"报告大少爷,发现三名革命党奸细!"领头士兵大声说,"请求立即处决!"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梓渝紧张地看着田栩宁,不知这位军阀少爷会作何决定。
田栩宁走到革命军伤员面前,蹲下身检查其中一人的伤势:"伤到动脉了。"
他转向陈军医:"能救吗?"
陈军医愣了一下:"需要立刻手术,但我们的血袋..."
"用我的。"田栩宁卷起袖子,"我是O型。"
全场哗然。领头士兵不敢置信:"大少爷!他们可是..."
"《日内瓦公约》规定,战地医院中立,伤员无分敌我。"田栩宁的声音冷静而权威,"这是我在德国海德堡战地医院学到的第一课。"
梓渝震惊地看着田栩宁。这个满口军事纪律的军阀长子,竟然如此熟悉国际医疗准则?
手术持续到深夜。梓渝和田栩宁轮流充当助手,为三个革命军伤员和五个田家军士兵完成了紧急手术。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时,教堂的钟已经敲过十二下。
"没想到田大少爷还懂医。"整理器械时,梓渝试探地说。
田栩宁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略知一二。"
"只是略知一二?"梓渝忍不住追问,"你知道O型血是万能供体,还熟悉《日内瓦公约》..."
"我母亲是医生。"田栩宁关上水龙头,"耳濡目染而已。"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梓渝总觉得哪里不对。趁田栩宁被副官叫走的空档,他溜进了临时存放医疗物资的小房间——据说这些都是田栩宁派人送来的。
在一箱绷带和酒精下面,梓渝发现了几本德文医学书籍。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盖着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的藏书章,下方是一行娟秀的中文:"静怡藏书,民国三年"。
静怡?这名字好熟悉...
"找什么呢?"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梓渝差点把书掉在地上。田栩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我...找抗生素。"梓渝急中生智,"那个腹部枪伤的伤员可能需要..."
田栩宁走近,从他手中拿过那本书,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这些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母亲是医生?"
"嗯。"田栩宁将书放回箱子,"她在德国学医时收集的。"
梓渝想起防空洞里田栩宁提到母亲死于西医之手的事,突然明白了这些书籍对他的特殊意义——既是怀念,也是执念。
"抱歉,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梓渝真诚地说。
田栩宁摇摇头,突然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士兵有妻子在等他?"
"我...猜的?"梓渝自己也困惑起来,"就是感觉...好像看到了那个画面。"
田栩宁的目光变得深邃:"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梓渝心跳漏了一拍。系统说过他们的记忆被消除了,但那些闪回的片段,莫名的熟悉感...难道记忆真的能完全抹去吗?
——
接下来的三天,梓渝几乎住在了教堂。伤员源源不断地送来,医疗物资却越来越少。田栩宁每天都会来巡视,但总是匆匆来去,似乎军务繁忙。
第三天深夜,梓渝在临时搭起的病床边打盹。他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歪倒在一个人肩上。半梦半醒间,他感觉那人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梓医生...梓医生!"
急促的呼唤惊醒了他。梓渝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在田栩宁肩上睡了一觉。而对方保持着这个姿势至少两小时——墙上的挂钟清楚地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有个伤员情况恶化!"护士焦急地说。
梓渝立刻跳起来,跟着护士去查看。处理完紧急情况再回来时,田栩宁已经离开了,但他的军大衣却留在了椅子上,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天冷,借你。"
梓渝抱着还带有体温的大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在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军阀少爷,竟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清晨时分,教堂突然骚动起来。梓渝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出去,看到田栩安带着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田栩安高声命令,"那个革命党探子肯定藏在这里!"
梓渝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说的该不会是那三个革命军伤员吧?
"二少爷,这里是医院。"陈军医试图阻拦,"伤员需要休息..."
"滚开!"田栩安一把推开他,"有人举报你们窝藏革命党!大哥心软,我可不吃这套!"
士兵们开始粗暴地翻查病床,吓得轻伤员们纷纷躲避。梓渝焦急地环顾四周,突然看到田栩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侧门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梓渝立刻明白了田栩宁的意图。他故意大声说:"二少爷!东边仓库有几个可疑人物,刚才鬼鬼祟祟的!"
田栩安果然中计,带着大部分士兵冲向仓库。趁这机会,田栩宁和几个心腹迅速将三名革命军伤员转移到了地下室。
当田栩安发现上当赶回来时,田栩宁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厅中央。
"栩安,你越权了。"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教堂鸦雀无声,"父亲只授权你调查城南,城东是我的辖区。"
田栩安脸色铁青:"大哥是要包庇革命党吗?"
"我要的是证据,不是胡闹。"田栩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的医院。"
兄弟俩剑拔弩张的对峙让空气仿佛凝固。最终,田栩安狠狠瞪了梓渝一眼,摔门而去。
危机解除后,梓渝在地下室找到了正在检查伤员情况的田栩宁。
"谢谢。"他轻声说。
田栩宁头也不抬:"不必。"
"为什么要冒险救他们?"梓渝忍不住问,"他们是革命军,是你的敌人。"
田栩宁包扎的动作顿了顿:"你今天问题很多。"
"我只是...想了解你。"梓渝实话实说,"有时候你像个冷酷的军阀,有时候又..."
"又什么?"
"又像个理想主义的医学生。"梓渝半开玩笑地说。
田栩宁终于抬起头,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人是复杂的,梓医生。就像你,表面是个乐观的小太阳,内心却比谁都固执。"
这个评价让梓渝心头一热。田栩宁看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所有伪装,直达灵魂深处。
"那三个伤员明天会被送出去。"田栩宁站起身,"你...自己小心。栩安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转身要走,梓渝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袖子:"等等。"
田栩宁回头,挑眉看他。
"你的大衣...还你。"梓渝递过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谢谢。"
两人的手指在交接时不经意相触,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田栩宁迅速收回手,大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梓渝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瞬的温度。他忽然想起系统给的任务——"在战火中拯救彼此"。也许,拯救不只是肉体上的,更是灵魂的相互救赎。
而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里,他和田栩宁正在一点点靠近彼此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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