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城南贫民区的泥泞小路泡成了沼泽。林笙压低帽檐,小心避开巡逻的士兵,手中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勾勒着——倒塌的房屋,烧焦的田野,一个坐在废墟上哭泣的小女孩。
这是他三个月来记录的第十七处交战区平民伤亡点。作为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调查员,他的任务是客观记录战争对平民的影响,而非参与任何一方的军事行动。
"先生,行行好吧..."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拉住他的袖子,"我孙女发烧三天了..."
林笙蹲下身,检查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额头滚烫,嘴唇干裂,典型的战地热病。他从内袋掏出几片药丸:"碾碎泡水喝,一天两次。"
老妇人千恩万谢时,林笙听到身后传来皮靴踏过水洼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笔记本,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相机——那里面存着最关键的证据。
"这位先生看起来很面生啊。"
林笙转身,看到三个穿田家军服的士兵站在身后,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士官,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从上海来的药材商。"林笙露出商人式的圆滑笑容,掏出伪造的通行证,"给田家军医院送奎宁的。"
士官接过通行证,眯眼看了看:"药材商还带相机?"
"记录货品状况,方便对账。"林笙保持着微笑,心跳却加快了。这借口在之前的检查站都奏效,但眼前这人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
"是吗?"士官突然伸手去抢林笙的笔记本,"给我看看你都记了什么账!"
林笙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另外两个士兵。争夺中,笔记本掉进泥水里,散落的纸张上清晰可见"平民伤亡统计表"几个大字。
"妈的!革命党探子!"士官咆哮着拔出手枪。
林笙反应极快,一脚踢中士官手腕,手枪飞出去落入水沟。他趁机冲向旁边的小巷,身后枪声大作,子弹打在砖墙上溅起一串火花。
转过三个弯后,林笙躲进一间废弃的磨坊。他喘着粗气,迅速检查随身物品——相机还在,但刚才的追逐中,红十字的证件可能掉了。最麻烦的是,那本记录着所有调查数据的笔记本...
外面传来士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的声音。林笙知道,一旦被捕,田家对待"革命党探子"的手段有多残忍。他必须把关键信息保存下来。
相机里的照片可以洗出来,但需要时间。他迅速拆开鞋垫,将一枚黄铜钥匙和写有地址的纸条藏进去——这是冯医生交代的,若遇危险,确保钥匙送到可靠之人手中。
磨坊的门被猛地踹开。
"在这儿!"
林笙举起双手,脑中飞快思考着对策。士官狞笑着走近,一枪打在他腹部。剧痛让他弯下腰,却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带走!二少爷最喜欢审这种细皮嫩肉的革命党了。"
西医院的废墟中,梓渝仔细翻找着还能用的医疗器械。
"梓医生。"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梓渝转身,看到田栩宁站在三步之外,晨光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他身后停着几辆军用卡车,士兵们正在卸下帐篷和医疗物资。
"临时医院。"田栩宁简短地解释,"东教堂人太多了。"
梓渝点点头,嗓子因为吸入烟尘而嘶哑:"谢谢。"
"不必。"田栩宁走近几步,军靴碾过焦黑的木屑,"我父亲命令你搬到田府别院。那里有完善的医疗室,可以继续救治伤员。"
梓渝猛地抬头:"这不合——"
"不是商量。"田栩宁打断他,眼神却不像语气那么强硬,"西医院重建至少需要三个月。这期间,你需要一个工作的地方。"
梓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疲惫地点点头。他确实无处可去,而伤员们等不起。
"给你一小时收拾必需品。"田栩宁转身要走,又停下补充,"田府不比医院自由,别乱跑。"
——
田府别院比梓渝想象中朴素。青砖灰瓦的三进院落,除了门口持枪的卫兵,看不出是军阀家族的宅邸。梓渝被安置在西厢房,隔壁就是改造过的医疗室,设备竟然比西医院的还要齐全。
"这些都是大少爷这些年陆续添置的。"老管家一边带路一边说,"老爷不喜西洋物件,所以都放在别院。"
梓渝好奇地打量着玻璃柜里的外科器械,有几件甚至是他在伦敦医院才见过的高级货:"田大少爷对西医很了解?"
老管家笑而不答,只是说:"大少爷吩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晚饭六点,会有人来请您。"
梓渝刚安顿好行李,医疗室的门就被推开。田栩宁换了一身便装——深灰色长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少了几分军人的凌厉,多了些书卷气。若非眉骨上那道疤痕,几乎像个大学讲师。
"适应吗?"田栩宁问。
梓渝正在整理药品,闻言抬头:"比想象中好。这些器械...很专业。"
田栩宁走到药柜前,手指划过玻璃门:"五年前去德国考察时买的。他们的战地医疗体系...很先进。"
"你去过欧洲?"梓渝惊讶地放下手中的绷带。
"嗯。"田栩宁打开药柜,取出一瓶碘酒,动作熟练得不像生手,"留德两年,学军事,顺便看了些医院。"
梓渝正想追问,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冲进来:"报告大少爷!二少爷在城南抓到一个革命党探子,受了枪伤,大帅命令立刻处决,但那人说...说认识您..."
田栩宁眉头一皱:"人在哪?"
"前院刑房。二少爷说要亲自审——"
田栩宁已经大步往外走。梓渝犹豫了一秒,抓起医药箱跟了上去。
前院刑房外站着四个持枪士兵,田栩安正倚在门边抽烟,看到兄长立刻直起身:"大哥,这事我来处理就行。"
"人呢?"田栩宁声音冷峻。
"里面。腿中了一枪,死不了。"田栩安瞥见梓渝,嘴角一撇,"带洋大夫来做什么?"
梓渝没理会他的嘲讽:"伤员需要治疗。"
田栩安嗤笑:"一个探子,死了干净。"
田栩宁没说话,直接推门而入。刑房内阴暗潮湿,一个年轻人被铁链锁在墙边,左腿血迹斑斑,脸色惨白如纸。
那人抬头看到田栩宁,眼睛一亮:"田学长...真的是你..."
田栩宁的表情罕见地动摇了:"林笙?"
"柏林大学,医学院。"林笙虚弱地笑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田栩安跟进来,不耐烦地说:"大哥,他混在难民里绘制我军布防图,证据确凿。父亲说——"
"出去。"田栩宁打断他。
"什么?"
"我说,出去。"田栩宁一字一顿,眼神凌厉如刀,"所有人。"
田栩安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狠狠瞪了梓渝一眼,摔门而去。
等脚步声远去,田栩宁才蹲下身检查林笙的伤势:"梓医生。"
梓渝立刻上前,剪开被血浸透的裤腿。子弹贯穿大腿肌肉,没伤到动脉,但伤口已经开始感染。
"需要立即清创缝合。"梓渝打开医药箱,"帮我按住他。"
田栩宁二话不说,按住林笙的肩膀。梓渝动作麻利地清洗伤口,林笙疼得浑身发抖,咬破了嘴唇也没叫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田栩宁问,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半...半年..."林笙冷汗涔涔,"田学长...我不是间谍...我只是...记录交战区平民伤亡..."
田栩宁沉默地接过梓渝递来的纱布,按住伤口:"你知道田家对待革命党的规矩。"
"我...不是..."林笙艰难地呼吸着,"红十字...我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
梓渝缝合的手顿了一下。小雨提到的城外医疗队,会不会就是...
"证据。"田栩宁伸手。
林笙用没被按住的那只手,颤抖地从内衣袋掏出那张备用的染血的证件。田栩宁仔细检查后,神色稍霁。
"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弟弟...也不会信..."林笙苦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梓渝打好最后一个结,抬头看向田栩宁:"他需要抗生素和静养。"
田栩宁沉思片刻,突然问:"你信他吗?"
这问题来得突兀。梓渝愣了一下,认真答道:"我是医生,只信眼前的伤情。"
田栩宁深邃的眼睛盯着梓渝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中读出什么。最终他点点头:"我会派人送他出城。在这之前,别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着。"
"包括你弟弟?"
"尤其是他。"田栩宁站起身,军人的冷硬又回到了声音里,"梓医生,从现在起,你就是他的主治医师。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接近这间屋子。"
——
接下来的几天,梓渝忙碌于照顾林笙和原来的伤员之间。田栩宁每天都会来医疗室,表面上是检查工作,实则确保林笙的安全。田栩安来过几次,都被卫兵以"大少爷命令"为由挡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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