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官道旁的野花开得正盛，梓渝趴在马车窗边，指尖拂过一串淡紫色的藤花。肩上的伤已经结痂，但田栩宁仍不许他骑马，硬是雇了辆铺着软垫的马车。

"看！那边就是苏州城了！"梓渝突然直起身，兴奋地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我家就在城南的梓园，挨着沧浪亭！"

田栩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唇角微扬："嗯。"

这简单的一个音节里含着多少宠溺，只有近三个月来与他朝夕相处的梓渝能听懂。自从那日病房表白后，田栩宁虽然在外人面前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私下里却像是换了个人——会在他练剑偷懒时无奈地摇头，会在他喊疼时放轻手上包扎的力道，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主动握住他的手。

"栩宁，"梓渝蹭到他身边，故意把重量往对方肩上靠，"你说我爹见了你会不会高兴坏了？他最爱收集名剑了，你腰间这把'寒霜'够他眼馋半年！"

田栩宁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梓老爷知道你要带个......男人回家吗？"

"呃......"梓渝眨眨眼，"我上次家信里提了一句......"

其实是提了十句，还附赠一首长达二十韵的"赞雪剑公子诗"，气得他爹回信说要打断他的腿。

田栩宁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七八分，轻叹一声："若梓老爷不允，我们可以——"

"他一定会答应的！"梓渝急急打断，"我爹最疼我了，而且......"他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而且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田栩宁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随即伸手将梓渝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发顶："我也是。"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梓渝鼻子一酸，想起那夜在藏经阁外偷听到的叹息，想起月下练剑时田栩宁眼中转瞬即逝的哀伤。这个从小失去一切的人，此刻正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

"对了！"梓渝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给你的。"

田栩宁接过，发现是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针脚细密，但莲茎处明显拆改过好几次，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你自己绣的？"田栩宁难掩惊讶。

"跟膳房王婶学的。"梓渝耳根发烫，"丑是丑了点，但里面装的可是上好的沉水香，我特意从家里......偷拿的。"

田栩宁珍而重之地将香囊系在腰间，又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很好看。"

梓渝刚要得意，又听他补充："像只被踩扁的蛤蟆。"

"田栩宁！"梓渝气呼呼地扑上去，却因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嘶——"

"小心。"田栩宁连忙扶住他，眼中笑意未褪，"伤还没好全就别闹。"

"那你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梓渝得寸进尺地仰起脸。

田栩宁无奈，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又迅速退回安全距离。梓渝不满地嘟囔："太敷衍了吧......"

"公子，到城门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梓园的气派远超田栩宁想象。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没等马车停稳，一个穿杏黄衫子的丫鬟就飞奔出来："少爷回来了！"

"杏儿！"梓渝跳下马车，差点又扯到伤口，被紧随其后的田栩宁一把扶住，"我爹呢？"

丫鬟杏眼圆睁，好奇地打量着田栩宁："老爷在书房生气呢，说您要是敢带......带那个人回来，就......"

"就打断我的腿，我知道。"梓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拉着田栩宁就往里走，"走，我带你去见见我爹。别怕，他嗓门大但是心软得很。"

田栩宁整了整衣冠，手心微微出汗。他见过无数大场面，却从未如此紧张。

书房里，梓老爷正背对着门欣赏墙上字画，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还知道回来？"

"爹！"梓渝笑嘻嘻地凑上去，"您看我把谁带来了！寒山宗首席弟子，名剑山庄新任庄主田栩宁！"

梓老爷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扫向田栩宁。两人对视片刻，田栩宁恭敬行礼："梓老爷。"

"哼！"梓老爷重重拍桌，"我当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原来是个冷冰冰的剑客！"

"爹！"梓渝急得直跺脚。

田栩宁却不卑不亢："梓老爷，在下与令郎是真心相待。若您不弃，名剑山庄愿与梓家结为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梓老爷冷笑，"两个男人，怎么个'好'法？"

书房内气氛骤然凝固。梓渝脸色煞白，正要开口，田栩宁却按住他的手："在下明白世俗眼光难违。但梓渝为我挡剑险些丧命时，我便发誓此生非他不娶......非他不伴。"

这罕见的情绪外露让梓老爷明显一怔。他盯着田栩宁看了许久，突然长叹一声："罢了，先用膳吧。"

这顿饭吃得剑拔弩张。梓老爷不断盘问田栩宁的家世背景，听到名剑山庄惨案时眉头紧锁，得知寒山宗地位后又若有所思。梓渝在桌下偷偷握住田栩宁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

"田庄主，"酒过三巡，梓老爷突然正色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你若真心待他，可能保证他一生无忧？"

田栩宁放下筷子，直视梓老爷的眼睛："我不能保证他一生无忧，但可保证无论忧喜，都有我与他共担。"

这回答出乎意料，梓老爷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好！比那些花言巧语实在多了！"他举杯一饮而尽，"不过——"

"不过什么？"梓渝紧张地问。

"不过得先过了你娘那关。"梓老爷狡黠地眨眨眼，"她明儿个就从灵隐寺回来了。"

梓渝倒吸一口冷气——他娘亲信佛多年，最是保守。

夜深人静，梓渝拉着田栩宁溜到后花园的凉亭里。

"怎么办啊......"他愁眉苦脸地趴在石桌上，"我娘可比爹难对付多了。上次我说要学剑，她让我抄了整整一个月《女诫》！"

田栩宁忍俊不禁："《女诫》？"

"她说我性子太野，得学学贞静贤淑。"梓渝撇嘴，"要是知道我跟个男人好上了，非把我关进祠堂不可。"

月光如水，映得田栩宁侧脸如雕塑般完美。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香囊，突然问道："后悔吗？"

"什么？"

"跟我在一起。"田栩宁声音很轻，"要面对这么多......"

"当然不！"梓渝猛地坐直，"田栩宁你给我听好了，我梓渝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娘不同意我就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念到她同意为止！"

田栩宁眼中泛起涟漪，伸手将他拉入怀中。两人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其实......"田栩宁突然说，"我小时候来过苏州。"

"真的？什么时候？"

"名剑山庄出事前一年。"田栩宁望向远处的假山，"父亲带我来参加品剑大会，就住在沧浪亭附近。那时我贪玩跑出来，在街上看到个穿金戴银的小公子，为了抢糖人和小贩吵得面红耳赤。"

梓渝瞪大眼睛："那个小贩是不是姓李？卖的是兔子形状的麦芽糖？"

"你记得？"

"当然记得！那兔子糖是我先看上的！"梓渝激动地抓住田栩宁的手，"天啊，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田栩宁微笑："那时我觉得这小公子真跋扈，现在想来，分明是娇憨可爱。"

"田栩宁你居然会说情话了！"梓渝红着脸嚷嚷，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

夜风拂过莲塘，带来阵阵清香。田栩宁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佩，轻轻系在梓渝腰间："名剑山庄的信物，历代只传庄主夫人。"

白玉触手生温，上面雕着精细的梅花纹样。梓渝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这岂不是说......我是'庄主夫人'？"

"不喜欢？"田栩宁挑眉。

"当然不！"梓渝眼珠一转，"不过在外人面前，你得说我是'庄主夫君'！"

田栩宁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子："随你高兴。"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梓渝赖在田栩宁怀里不肯起来："再待会儿嘛，我娘明天才回来呢......"

"梓老爷方才偷偷跟我说，"田栩宁突然道，"你娘最疼晚辈，尤其喜欢乖巧懂事的。"

梓渝眼前一亮："你是说......"

"明天早点起，我教你煮茶。"田栩宁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听说夫人最爱喝明前龙井？"

梓渝欢呼一声，扑上去在田栩宁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田栩宁你怎么这么聪明！"

月光下，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假山后的阴影里，梓老爷捋着胡子悄悄退开，脸上带着无奈又幸灾乐祸的笑容。

实在抱歉，今天有事情耽搁了，一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