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梓渝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田栩宁的错题本上写下一行工整的解题步骤。他的字迹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所以这里应该用辅助角公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流畅，带着讲解知识时特有的笃定。
田栩宁撑着下巴，目光从纸上移开，落在他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进来，给梓渝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晃动。
“你讲题的时候，跟平常真的不一样”田栩宁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眼睛会亮起来。”
梓渝的笔尖顿住了，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他，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他，看见他藏在怯懦外壳下的样子。
“比平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多了。”田栩宁伸手，用指腹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语气带着点调侃，又藏着点认真，“以后就这样，嗯？”
那根手指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温热的触感。梓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耳尖却悄悄红了，像染上了落日的余晖。
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
“梓渝。”
一道冰冷的女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划破了教室里温暖的空气。梓渝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了几圈。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女性，剪裁合体的套装衬得她气质凌厉，眉眼间与梓渝有几分相似，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疏离。她的目光像扫描仪，扫过桌上摊开的课本，最后落在田栩宁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悦。
“妈、妈妈……”梓渝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蚊子在叫。
田栩宁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阿姨好。”
梓渝的母亲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补习？”
“是、是数学小组活动……”梓渝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尖泛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
“回家。”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道命令，不容反驳。梓渝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几乎有些狼狈。田栩宁皱起眉，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语气带着点坚持：“我们还没讲完。”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可梓渝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低着头，不敢看田栩宁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明天、明天再说吧……”
母亲已经转身往外走，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笃、笃、笃”，像某种倒计时的钟声，敲得梓渝心头发紧。他匆匆抓起书包跟上去，甚至忘了拿桌上那本写满解题思路的笔记本。
田栩宁站在原地，看着那本被遗落的笔记。他弯腰捡起来，扉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给田栩宁的专属错题集”，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篮球。
回家的路上，梓渝走在母亲身后半步，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个男生，”母亲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叫什么名字？”
“田、田栩宁……”梓渝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篮球队的？”
梓渝的心跳漏了一拍，惊讶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教导主任提到过，”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情绪，“打架斗殴，成绩垫底，是个问题学生。”她侧头看了梓渝一眼，目光锐利，“我不希望你和他有来往，会带坏你的。”
梓渝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你爸爸走后，”母亲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妈妈只有你了。”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梓渝的脸颊，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你要争气，不能让妈妈失望，知道吗？”
那只手很凉，梓渝却觉得被触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想起父亲病床前母亲崩溃的哭声，想起葬礼上她死死抓着他的手，一遍遍说“你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完成你爸爸的心愿”。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涩得发疼。
第二天清晨，梓渝刚坐到座位上，就发现桌肚里放着一盒牛奶和一张纸条。
“昨天笔记忘拿了，放学老地方见。——田”
字迹潦草张扬，像它的主人一样，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梓渝慌忙把纸条塞进书本夹层，心脏“怦怦”直跳。抬头时，正好对上从后门进来的田栩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
数学课上，老师宣布下周要进行一次小测。田栩宁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梓渝的椅子，压低声音说：“救命啊，小老师，这次可不能让我挂科。”
梓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秒，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涟漪，又迅速抿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午休时，梓渝独自坐在座位上，啃着从家里带的干巴巴的面包。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精致的便当盒，带着淡淡的热气。
“吃吧，”田栩宁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把便当盒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妈做多了，不吃浪费。”
梓渝愣住了。打开便当盒，里面整齐地码着金黄的炸鸡块、嫩黄的玉子烧和几样清爽的小菜，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我……”他有些犹豫，想说不用了。
“别客气，”田栩宁已经自顾自地打开自己的那份，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反正你不吃也是浪费，我妈会念叨我的。”
梓渝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玉子烧，放进嘴里。甜香混合着鸡蛋的嫩滑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的瞬间，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到家里做的热菜是什么时候了，母亲总是忙着工作，给他准备的大多是速食或者面包。
“好吃吗？”田栩宁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梓渝点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田栩宁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傻子，谢什么。”
那只手温暖又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梓渝僵着身子没敢动，心跳却快得像要冲出胸膛，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放学后，梓渝站在走廊里犹豫了很久，手指反复摩挲着书包带，最终还是转身走向了那间空教室。
田栩宁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着两罐热奶茶，还冒着热气。看到梓渝进来，他笑着推过去一罐：“喏，给你的补习费。”
梓渝接过奶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暖融融的。他小声道了谢，翻开课本，重新开始讲题。
讲着讲着，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明亮的光彩，像有星星落在里面。田栩宁撑着下巴看他，听得很认真，突然打断他：“你为什么这么怕你妈？”
梓渝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不想说就算了。”田栩宁耸耸肩，没有逼他，却也没有移开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
沉默了很久，久到梓渝以为田栩宁已经忘了这个问题，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点飘忽：“爸爸……是医生。”
“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像是在寻找支撑，“走的时候，我才上初二。”
田栩宁的表情变了，眼里的轻松散去，多了几分凝重和心疼。
“妈妈一直觉得，如果爸爸早点发现，如果医疗技术再好一点……也许就能救回来。”梓渝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被人听见，“所以她现在……只想让我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
空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叹息。
突然，田栩宁伸手握住了梓渝的手腕。他的掌心很暖，力道坚定又温柔，像在传递一种力量。
“梓渝，”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是你，不是你爸爸的延续。”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什么闸门。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迷茫，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梓渝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慌忙低下头，想掩饰，却有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了课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田栩宁没有说多余的安慰话，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像是在说“没关系”，然后松开了手。
“继续讲题吧，老师。”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次我一定认真听。”
梓渝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掉眼泪，重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水光，却多了几分释然。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继续讲解。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地面上慢慢靠近，最终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今日一更，脑袋空空如也(ᇂ_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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