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月考的前一周,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梓渝正整理着理综笔记,手机突然在桌下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母亲”二字,像块冰冷的石头砸进心里——这已经是他这周第八次接到查岗电话。
“在哪里?”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冷硬得像在审讯,不带一丝温度。
“图书馆。”梓渝压低声音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田栩宁借给他的钢笔,笔杆上还留着对方的温度。
“和李教授约的补习是几点?”
“五点……”
“别迟到。”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紧接着是更冷的语调,“我看了你上次模拟考的成绩,理综还差三分才到预期。一分都不能少。”
梓渝的指尖微微发凉,捏着笔的力道紧了紧:“我会努力的。”
挂断电话,他盯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发呆。田栩宁课间帮他梳理解题思路时,在旁边空白处留下龙飞凤舞的字迹,末尾还画了个丑兮兮的笑脸,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又被查岗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戏谑。田栩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两罐热牛奶,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顺手把一罐推到梓渝面前,罐身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
“嗯。”梓渝勉强笑了笑,抬眼看向他,“你训练结束了?”
“提前溜了。”田栩宁仰头灌了口牛奶,喉结上下滚动,动作利落又随性,“怕某个小傻子光顾着啃书本,又忘记吃晚饭。”
梓渝的耳尖悄悄发热,低下头小口啜饮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股暖流,稍稍缓解了胸口积压的闷痛。
“喂,”田栩宁突然倾身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蛊惑的意味,“要不要翘掉今天的补习?”
“什么?”梓渝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带你去个地方。”田栩宁的眼睛在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像藏了星子,“就现在。”
梓渝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牛奶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不行,我妈会……”
“会杀了你?”田栩宁撇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屑,“她最多再禁足你一周。但错过今天,你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的楼宇,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梓渝望着那抹转瞬即逝的色彩,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有些风景,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去哪儿?”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田栩宁咧嘴一笑,眼里的光更亮了,猛地拽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跑:“跟我来!”
他们骑着自行车,穿过半个城市的喧嚣,最终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斑驳的墙皮脱落着,楼道里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杂物。唯一的电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随时会散架。梓渝的心跳如鼓,攥着田栩宁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跟着他来到顶楼一户门前。
“这是……”
田栩宁掏出一把旧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拧开:“我家以前的房子。”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陈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件蒙着布的破旧家具,阳光透过积灰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字母、狰狞的鬼脸、还有无数个用尖锐物体刻下的“救命”,触目惊心。
“十岁前,我就住在这里。”田栩宁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个男人一喝醉就打我和我妈。这些……都是我当时画的。”
他指向墙角一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污渍,语气轻得像叹息:“那是我妈的血。有一次她护着我,头撞在桌角上,流了好多血。”
梓渝的胃部一阵绞痛,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那些绝望的涂鸦,仿佛能听见当年那个孩子压抑的哭喊。
田栩宁却笑了,是释然的笑:“我带你来这,不是要吓唬你。”他转身推开阳台的门,晚风裹挟着城市的气息涌进来,“是让你看这个。”
夕阳的余晖正好斜斜地洒在阳台的栏杆上,那里刻着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字,是孩童稚嫩的笔迹: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带着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十三岁那年,我实现了这个愿望。”田栩宁靠在栏杆上,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金光中,侧脸的轮廓柔和又坚定,“所以梓渝,没有什么牢笼是永远打不破的。只要你想走。”
晚风拂过两个少年的发梢,带着初夏的微凉。远处的城市渐渐亮起灯火,像散落的星辰。梓渝望着田栩宁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动,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田栩宁的手腕。
“田栩宁,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地划破了阳台上的宁静。屏幕上跳动的“母亲”二字,像一道催命符,瞬间浇灭了梓渝心头的勇气。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田栩宁的手猛地收紧。田栩宁叹了口气,伸手想拿过手机:“我帮你接。”
“不。”梓渝按住手机,深吸一口气,突然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自己来。”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几乎要从听筒里喷出来:“你在哪?李教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根本没去补习!”
梓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田栩宁惊讶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我和田栩宁在一起。”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得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
“立刻回家。”母亲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否则,你就别想再踏出家门一步。”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梓渝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但胸口却涌起一股奇异的畅快感,像堵塞了很久的管道突然被打通。
“你完了,”田栩宁看着他发白的脸,半开玩笑地说,“这次怕是要被关到毕业。”
梓渝却笑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傻气的、彻底放松的笑容:“值得。”
回程的自行车上,晚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梓渝紧紧搂着田栩宁的腰,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原来反抗是这样的感觉。像挣脱了束缚的鸟,哪怕明知会受伤,也想往天空飞。
家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玻璃杯迎面飞来,“啪”地砸在梓渝脚边,四分五裂,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母亲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月考就在下周!你想毁了自己吗?”
梓渝安静地关上门,挡住了门外的夜色,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
“那个田栩宁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母亲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他父亲是个杀人犯,他自己……”
“他是个很好的人!”梓渝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这样对母亲说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关心我,尊重我,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实现愿望的工具!”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母亲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可怕,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恶人?为了你呕心沥血,却成了你的枷锁?”
“我只是……”梓渝的声音哽咽了,眼眶泛红,“想要一点自由。一点点就好。”
“自由?”母亲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悲凉,“好啊,既然你这么向往那个杀人犯儿子的生活,觉得他能给你自由,那就去吧。别再认我这个妈。”
她转身冲进卧室,“砰”地一声摔上门,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梓渝站在原地,听着卧室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胸口像被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反抗后的刺痛,一半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惨白的白炽灯把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一道沉默的裂痕,一路拖到了家门口。
梓渝慢慢蹲下身,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窗外,一轮满月静静地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照亮了那些散落的玻璃碎片,像无数颗冰冷的星星。
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但此刻,在心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倔强的生命力,再也回不去了。
二更来啦,谢谢大家送的花花✿✿ヽ(°▽°)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