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议事厅的风波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迅速荡开，淹没了整个月泉部落，也重重拍向了孤寂的山顶。

就在梓渝被拖入地窖的同时，大祭司那干瘦阴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圣院之中。他甚至没有多看跪地迎接的哑仆老伯一眼，径直推开了那扇对于田栩宁来说，意味着全部世界的木门。

田栩宁正坐在窗边，手里还无意识地摩挲着梓渝上次带来的一块光滑的、带着天然纹路的鹅卵石。听到粗暴的推门声，他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大祭司，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石头藏入袖中。

大祭司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仿佛能嗅出任何不属于此地的、鲜活的气息。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定格在田栩宁脸上。

“圣子。”他的声音嘶哑而毫无温度，像毒蛇吐信，“近日，可有什么‘污秽之物’，扰了你的清净？”

田栩宁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声音细若游丝：“……没，没有。”

“没有？”大祭司冷笑一声，步步逼近，枯瘦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压迫感，“族长的儿子，梓渝，你可认得？”

这个名字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田栩宁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慌。

这反应无疑证实了一切。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鸷，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圣子！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的使命？！你是神灵选中的人，需保持身心绝对纯净，等待献祭之日，回归神怀，庇佑我月泉部落！与凡俗之人，尤其是与那等顽劣之徒接触，只会玷污你的灵性！”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田栩宁的心上。

“近日部落干旱少雨，定是因你心念不纯，引致神灵不悦！”大祭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指控，“从今日起，未经允许，你不得踏出此门半步！需日夜诵经祷告，涤净心尘！所有饭食由哑仆送入，你不得再与任何人接触！”

他猛地转头，对门口的哑仆厉声道：“看紧他！若再有差池，唯你是问！”

哑仆老伯惶恐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大祭司最后冰冷地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田栩宁，仿佛在看一件出了瑕疵的祭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田栩宁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所有温度。他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袖中的鹅卵石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的绝望。梓渝……他怎么样了？他被发现了吗？他受了惩罚吗？

恐惧和担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而被彻底囚禁的宣判，则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念想。世界重新变回了那个巨大、华丽、却冰冷彻骨的囚笼。刚刚体会过的那些温暖、色彩和快乐，此刻都变成了最残忍的刑罚。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比遇见梓渝之前更加死寂。送来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端走。夜里，他时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是梓渝被鞭打的模样，是大祭司冰冷的眼神，是部落干裂的土地和族人指责的目光。忧思惊惧交加，他本就孱弱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咳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每次咳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出来，苍白的脸颊上却烧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哑仆老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违抗大祭司的命令请医师，只能偷偷在饭食里多加些稀粥，或用湿布为他擦拭额头降温，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怜悯与无奈。

与此同时，部落边缘那阴暗潮湿的地窖里。

梓渝背上的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隐隐作痛，发出阵阵闷痛。他蜷缩在角落里，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干草。黑暗和寂静放大了一切感官，也放大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悔恨。

他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只能从地窖门缝透入的光线明暗变化来判断昼夜。每一次门外响起脚步声，他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既期盼是来放他出去的，又恐惧是带来更坏的消息。

这天下午，地窖上方似乎格外嘈杂。隐约能听到几个妇人的议论声，她们大约是来附近晾晒兽皮或收取腌菜的。

“听说了吗？山顶上那位，好像病得厉害……”一个压低的、带着神秘感的声音飘了进来。

梓渝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扑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

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一丝忧虑和迷信的惶恐：“可不是吗！哑伯偷偷下来找嬷嬷要过润喉的草药，说是咳得止不住，人都烧糊涂了……唉，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大祭司说正是因为圣子心不净才引来的干旱，这下又病了，会不会真是……”

“嘘！快别说了！让大祭司听到可不得了！”

脚步声和议论声渐渐远去，地窖外重归寂静。

可地窖内的梓渝，却如遭雷击！

病了！咳得止不住！烧糊涂了！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田栩宁那苍白瘦弱的身影、微微佝偻着咳嗽的模样、冰凉的手指……一幕幕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被发现了，他受了惊吓和斥责？是因为再没有人去看他，他忧思成疾？地窖里阴冷，那他那里呢？山顶风那么大，他的石屋那么冷，他一个人病在那里，有人照顾他吗？哑仆会尽心吗？大祭司会给他请医师吗？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梓渝的神经。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用力捶打着厚重的木门，手骨硌得生疼，却只发出沉闷的响声，引不来任何回应。

“田栩宁……田栩宁……”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痛苦地低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地窖的潮气，一片冰凉。

他不能被困在这里！他必须出去！他要去看看他！他得想办法救他！

强烈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烧，压过了背上的疼痛，压过了对父亲和族规的恐惧。

就在这极致的焦灼和绝望中，一个被遗忘的细节猛地撞入他的脑海。很小的时候，他缠着最疼他的祖母讲故事，祖母曾提过一嘴：后山最险峻的绝壁背面，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偶尔会生出一种叫“月见灵华”的白色小花，像月光一样皎洁，传说能治百病，但那里是连最老练的猎手都不敢去的绝地，有去无回。

当时只当是个神话传说，此刻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微光！

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到的浮木，虽然渺茫，却足以让他疯狂。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所有的痛苦、恐惧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

他开始像一头困兽般，在地窖里来回踱步，仔细观察。他用手摸索着每一寸墙壁，寻找可能松动的石块；用耳朵倾听门外守卫换班的规律；计算着时间，等待着那个最合适的、可以创造一丝机会的时刻。

背上的伤还在痛，心口的焦灼更甚。但此刻的梓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拿到“月见灵华”，救田栩宁！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进日二更ε(*･ω･)_/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