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机会在一个后半夜来临。或许是连日的干旱让人心浮躁，或许是认为一个受了重罚的少年翻不起浪花，夜间的守卫似乎松懈了些。透过门缝，梓渝看到负责看守他的那个年轻护卫靠着墙壁，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陷入了沉睡，轻微的鼾声响起。

就是现在！

梓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早已摸清，地窖门是从外面用粗木门栓扣住的，但年久失修，门板下方有一处因腐朽而产生了不小的缝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背部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趴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开始用之前偷偷藏起来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拼命挖掘门下的泥土。

泥土混合着碎石，进展缓慢。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流进背部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灼烧感。指甲翻裂，指尖磨破，渗出血迹，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那个缝隙上，每一次石片的刮擦声在他听来都如同惊雷。

不知过了多久，缝隙下的泥土终于被掏空出一个足以让他手臂伸出的洞。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摸索着向上探去——冰凉的、粗糙的木门栓就在那里！

他用尽全身的柔韧和技巧，扭曲着手腕，指尖终于够到了门栓的一端。一点，一点，再一点……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用受伤的手指抠住那沉重的木头，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向一侧挪动。

“嘎吱……”一声轻微到几乎不闻的摩擦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吓人。

梓渝猛地停住动作，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紧张地侧耳倾听，门外的鼾声只是停顿了一下，咂咂嘴，又继续响起。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再次凝聚起所有的力气和耐心。终于，门栓被挪到了尽头！

他抑制住狂喜，轻轻推开地窖门，像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守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朝着后山的方向发足狂奔。

自由的气息灌入肺腑，却带着绝望的焦灼。他的目标明确——后山绝壁，“月见灵华”。

白天的山路已足够难行，夜晚的后山更是危机四伏。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轮廓。尖锐的岩石、盘根错节的树根、突然出现的陡坡，一次次将他绊倒。身上的伤口在奔跑和跌倒中被一次次撕裂，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田栩宁苍白咳嗽的模样在他眼前不断闪现，成了支撑他唯一的动力。

他凭借儿时模糊的记忆和猎人故事里的描述，艰难地辨认着方向。汗水湿透了破烂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冷，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喉咙干得冒烟，像有砂纸在摩擦。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他抵达了后山的边缘。眼前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普通的山崖，这根本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仿佛大地被巨斧劈开。对面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光滑陡峭，几乎无处着手。狂风从裂缝深处呼啸而上，带着呜咽般的回响，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而祖母故事里所说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就在这绝壁的背阴面，那一片笼罩在幽暗中的、近乎垂直的岩壁。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可是……田栩宁还在等着他。

梓渝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极度焦虑而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那片幽暗的绝壁，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凿出一条路来。他沿着裂缝边缘艰难地行走，寻找任何一丝可能。

忽然，他注意到靠近裂缝的一侧，有一些古老的、近乎风化的藤蔓从崖壁上垂下，深深扎入裂缝底部的黑暗中。它们粗壮而扭曲，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抓住一根看起来最粗壮的藤蔓，用力拽了拽，似乎还算结实。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抛在脑后，徒手抓住那些粗糙坚韧的藤蔓，开始向着裂缝之下，向着对面绝壁的背阴面，一点一点地向下攀爬。

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脚下的深渊张开黑洞洞的大口。藤蔓上的尖刺深深扎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背上的伤口在用力时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湿了破碎的衣衫。有几次，藤蔓剧烈晃动，脚下的石块簌簌落下，久久听不到回音，他整个人悬在半空，命悬一线。

他不敢往下看，只是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死死盯着目标方向，一点点横向移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的手臂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全凭本能机械地移动。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力竭松手的时候，一股极其清幽冷冽的异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

精神猛地一振！他奋力向香气的来源挪去。

终于，在绝壁背阴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岩石凹陷里，他看到了——

几株纤弱而皎洁的白色小花，正静静地生长在几乎没有土壤的石缝中。花瓣薄如蝉翼，形态优雅，通体散发着莹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光芒，将那小小的角落映照得朦朦胧胧。那清幽冰冷的香气，正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月见灵华！传说竟然是真的！”

巨大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梓渝的疲惫。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这圣洁的花朵。他伸出颤抖的、伤痕累累的手，极其轻柔地、完整地连根带土挖出了其中一株最为茁壮的，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

成功了！他终于拿到了！

然而，返回的路途同样艰险。体力几乎耗尽，回程的攀爬更像是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当他终于挣扎着爬回裂缝顶端，瘫倒在悬崖边上时，天空已经彻底放亮。他浑身遍布擦伤和血痕，衣衫褴褛得像个小乞丐，手掌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貌，背后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但他顾不上这些。怀中的那株“月见灵华”贴着他的胸口，传来一丝丝奇异的冰凉感，仿佛在安抚他灼热的身体和焦灼的心灵。

他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了一眼那可怕的深渊和对面险峻的绝壁，仍感到一阵后怕。但此刻，希望如同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恐惧。

“田栩宁，有救了！我拿到药了！等着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部落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奔去。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石子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希望和信念。

他并不知道，在他于绝壁搏命的同时，山顶圣屋里，田栩宁的病情正在急速恶化，而一场决定命运的祭天礼，已然在无声无息中，提前拉开了帷幕。

今日一更♥(｡￫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