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怀揣着那株冰凉而珍贵的“月见灵华”，梓渝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奔回月泉部落。阳光刺眼，但他心中却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希望。疼痛、疲惫、饥饿都被抛在脑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一点，把药送给栩宁！

然而，越靠近部落，一种诡异的气氛就越发浓重。太安静了。往常这个时候，部落里应该已经有炊烟，有妇人的交谈声，孩童的嬉闹声。可此刻，却是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一种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梓渝的心脏，比后山的寒风更刺骨。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部落的居住区。

空无一人。

石屋的门敞开着，晾晒的兽皮在地上，甚至有一处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却不见半个人影。

人都去哪了？！

恐慌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抬头，望向山顶的方向。

只见部落中心的祭坛广场方向，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所有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沉默地聚集在那里，仰着头，望向祭坛的方向。一种沉重而狂热的肃穆感，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不……不可能……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梓渝的脑海。祭坛？为什么会在祭坛？现在根本不是祭天的时候！祭天礼应该在好几个月后！

他发疯似的朝着祭坛广场狂奔而去，怀中的月见灵华被他死死护着，硌得胸口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灭顶的恐惧。

挤开外围茫然的人群，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努力。

高高的、由粗糙巨石垒成的祭台上，竖着一根巨大的、被油脂浸透的木柱。木柱上，一个穿着华丽繁复、却冰冷得像丧服一样的祭袍的身影，被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绑着。

是田栩宁！

他低垂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和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身本该象征神圣的祭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只显得无比沉重和讽刺。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残酷的命运。

祭台周围，插满了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大祭司穿着最隆重的祭服，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正围绕着祭台跳着古老而癫狂的舞蹈，口中吟唱着晦涩刺耳的祷词，祈求神灵息怒，接纳献祭。

族长老爹站在祭台最前方，面色铁青，眼神里交织着痛苦、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部落持续的干旱和厄运，终于压垮了他的理智，让他默许了大祭司“提前举行祭天礼以平息神怒”的疯狂提议。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划破了肃穆而诡异的氛围。

梓渝像一枚炮弹般从人群中冲出，朝着祭台的方向疯狂扑去！他脸上混着泥土、汗水和泪水，眼睛赤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上破烂的衣衫和纵横交错的伤口触目惊心。

“放开他！放开他！我拿到药了！田栩宁！我拿到药了！你能好的！！”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挥舞着手中那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皎洁柔弱的“月见灵华”，想要冲破人群，冲上那高高的祭台。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

祭台上，仿佛早已魂飞天外的田栩宁，被这熟悉而绝望的呼喊猛地惊醒。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四目，终于在空气中相撞。

田栩宁那双浅色的、曾因梓渝而短暂亮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死寂。然而，在看到梓渝那般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仍死死攥着一株小花的模样时，那死寂的深处，猛地迸发出一种极度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那痛苦几乎要将他苍白的脸撕裂！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那剧烈的痛苦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温柔。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那眼神在说：“别过来……不要看……快走……”

“田栩宁！！”梓渝看懂了他的眼神，心碎欲裂，更加疯狂地向前冲。

但几个强壮的部落战士已经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如同铁钳般死死抱住了他。

“放开我！阿爹！让他下来！我求求你！我拿到药了！你看啊！他能活的！！”梓渝拼命挣扎，嘶吼着，哀求着，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幼兽。他手中的月见灵华在挣扎中被碰落，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被慌乱的人群瞬间踩踏成泥，那抹皎洁的光芒顷刻间湮灭。

族长看着儿子那疯狂而绝望的模样，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动摇和痛楚，但他最终还是硬起了心肠，猛地扭过头去，厉声喝道：“拦住他！仪式继续！”

大祭司的吟唱声更加高亢尖锐，他手持火把，一步步走向堆放在祭台周围的干柴。

“不！不要！田栩宁！”梓渝被死死压跪在地上，无论他如何哭喊、挣扎、哀求，都无法撼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眦欲裂地看着。

田栩宁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不舍、感激、温柔、绝望……然后，他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埃。

火把触碰到了浸满油脂的干柴。

“轰——！”

冲天的烈焰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了干柴，迅速蔓延至中央的木柱，将那抹白色的、单薄的身影彻底吞没！

炽热的火焰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梓渝眼前的一切。他仿佛能听到皮肉焦灼的可怕声响，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一片灼目的、疯狂跳跃的、吞噬了他全部太阳的血红。

怀中的希望被践踏成泥，眼前的挚爱被烈火吞噬。

极致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颅顶，瞬间碾碎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团火焰，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今日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