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世界锚点稳定。检测到特殊情感能量：‘圣子’田栩宁临终爱意值：100%。契合度判定……符合延续条件。执行者梓渝，将继续滞留本世界。】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曾在无尽的黑暗中响起，又归于沉寂。但对于昏迷中的梓渝而言，那只是混沌噩梦的一部分。

他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石屋里。背上的鞭伤和被荆棘岩石划出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但心口那个巨大的、被烈火灼穿的空洞，却永远无法愈合。

他没有哭，没有闹，甚至不再问一句关于山顶、关于祭坛的话。他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茅草，一望就是一整天，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母亲日夜垂泪，小心翼翼地将食物端到他嘴边，他偶尔会机械地吞咽几口，维持着身体最基本的生存。父亲来看过他几次，那张威严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悔恨、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张了几次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转身离开。

梓渝毫无反应。外界的一切，声音、光线、关怀、悔意，都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厚厚的、由绝望和痛苦凝结成的冰壳。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

月泉部落依旧在那片土地上挣扎求生。那场献祭之后，雨水似乎多了一些，但远未达到风调雨顺的程度。部落的衰败和闭塞依旧，古老的规矩依旧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人。大祭司依旧高高在上，只是看向梓渝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忌惮。

梓渝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他会长大，身体会变得强壮，会完成族里分配给他的最低限度的劳作，但他从不与人交流，眼神永远是死的，仿佛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田栩宁，也是他自己。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曾经的顽童玩伴都已成家立业，脸上染了风霜。而梓渝，却仿佛被时间遗忘在了那个绝望的黄昏，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的心碎里。

直到那个秋天，族长——他的父亲，在一次带领狩猎队追击大型猎物时，意外受了重伤，被抬回部落时已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枯坐在角落、仿佛与这一切无关的梓渝。

油灯如豆，映照着父亲迅速衰败的脸庞。

“梓……渝……”父亲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浓重的血气。

梓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落在了父亲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父亲的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错了……我们都……错了……那孩子……是无辜的……规矩……吃人……”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死死抓住梓渝冰冷的手：“……部落……不能……再这样……你要……带他们……走出去……看看……真正的……太阳……”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地垂下，眼睛兀自圆睁着，里面盛满了未尽的悔恨与嘱托。

梓渝的手被父亲最后的力量攥得生疼。他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那双曾让他畏惧、也曾让他渴望认可的眼睛失去所有神采。

那颗死了十年的心，似乎被这最后的死亡和忏悔，猛地刺痛了一下。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葬礼之后，按照古老的规矩，作为族长唯一的儿子，即便他是一具行尸走肉，梓渝也被推上了族长的位置。

他依旧沉默，但开始有人将部落的事务战战兢兢地报给他听：今年的收成更差了，后山的猎物几乎绝迹，有几个年轻人试图偷偷离开部落，再也没有回来……衰败和绝望的气息，比十年前更加浓重。

一天夜里，当年那个一起玩“狩猎游戏”的、稍胖的玩伴，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脸上多了风霜和愁苦，提着一罐自家酿的淡酒，找到了独自坐在溪边的梓渝。

他沉默地坐在梓渝身边，递过酒罐。梓渝没有接。

玩伴自己灌了一口，望着漆黑的山峦，长长叹了口气：“梓渝……不，族长。”他的声音带着疲惫，“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总说山外面肯定有比甜浆果更好吃的东西，有比溪流更宽的大河……”

梓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十年了……”玩伴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部落，死了多少人？饿死的，病死的，还有……像他那样……被那该死的规矩害死的！我们就像活在一個巨大的坟墓里！老一辈的人害怕，可我们呢？我们的孩子呢？难道也要一辈子困死在这里，不知道哪天就因为触怒了哪个看不见的神灵被拖去祭天吗？！”

他的话语像锤子，一下下敲击着梓渝冰封的心。

“你现在是族长了！”玩伴猛地抓住梓渝的肩膀，用力摇晃他，试图唤醒他，“老族长最后的话，你都听到了！他后悔了！你醒一醒啊！你看看大家！看看你的子民！你还要让多少個‘田栩宁’死在这吃人的规矩下面？！”

“田栩宁”。

这个名字，像一道最终劈开冰层的闪电，带着十年前所有的痛苦、绝望和那烈火焚身的灼痛，狠狠贯穿了梓渝的灵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了十年的眼睛，骤然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痛苦、仇恨、悔恨、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玩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松开了手。

梓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他望向那座吞噬了他太阳的山峰，望向那片埋葬了无数希望和生命的土地，望向身后死气沉沉的部落。

父亲临终的悔恨，玩伴绝望的控诉，族人麻木的眼神，还有……栩宁最后那双温柔而绝望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在他死寂了十年的内心疯狂翻涌、碰撞！

规矩……吃人……

走出去……看看真正的太阳……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十年尸行，一朝觉醒。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惊恐的玩伴，扫过漆黑的部落，最终望向那条被世代视为禁忌的、通往山外的路。他的声音因为十年未曾正常使用而沙哑异常，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你说得对。”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些规矩，该结束了。”

“我会……带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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