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渝的觉醒并非温和的黎明,而是一道划破死寂夜空的霹雳。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行尸走肉,尽管眼底深处依旧沉淀着无法化开的悲恸,但那悲恸如今却燃烧成了某种冷冽而坚定的东西。
成为族长后的第一次正式部落集会,不是在议事厅,而是在那片曾举行过血腥祭天礼的广场上。梓渝站在曾经捆绑田栩宁的石台遗址前——那里如今只剩一片被火燎过的焦黑痕迹,仿佛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
族人们沉默地聚集着,目光复杂地看着高台上的新族长。他们敬畏他的身份,却也恐惧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陌生而决绝的气息。
大祭司站在人群最前方,干瘦的脸上布满阴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梓渝,仿佛在看一个即将亵渎神明的异端。
梓渝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麻木、焦虑、或带着隐隐期待的脸庞,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月泉部落的族人们。”
“我们在这里,困守了太久。守着陈旧的规矩,守着看不见的神灵,守着这座……吃人的大山!”
“饥饿,疾病,死亡……还有无辜者的鲜血!”他的声音在这里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十年的痛楚,目光锐利地射向大祭司,“这些,就是我们敬畏神灵换来的结果吗?!”
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响起。大祭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老族长临终前告诉我,他错了。”梓渝的声音沉痛而有力,“规矩,是用来让人活下去的,不是用来让人死的!今天,我以族长的身份宣布……”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掷地有声的惊雷:
“一、废除‘圣子’祭天旧规!从此以后,月泉部落,不再以人命献祭!”
“二、废除禁止外出、禁止与外族通婚之规!所有族人,皆可自由探索山外,与外界往来!”
“三、部落事务,由族长与各族老人共同商议决定,不再由虚无缥缈的神意和少数人独断!”
话音刚落,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震得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这……这怎么可以!”一个苍老的族人率先颤巍巍地喊道,“这是祖先传下的规矩!是神灵的旨意啊!废除会遭天谴的!”
“是啊!族长!不能啊!没有了神灵庇佑,我们怎么活?”另一个妇人惊恐地附和。
“禁止外出是为了保护我们!外面都是洪水猛兽啊!”曾经劝阻过梓渝的猎人也大声反对。
支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迅速被汹涌的恐慌和反对声淹没。绝大多数族人,早已被世代相传的恐惧和规矩驯化,突如其来的巨变对他们而言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灾难预兆。
“够了!”一声嘶哑尖锐的厉喝压过了所有嘈杂。
大祭司一步步走上高台,站到梓渝对面,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梓渝的脸上,眼中燃烧着愤怒和疯狂的信仰之火:
“梓渝!你疯了!你被邪魔附体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废除祖制?亵渎神灵?你想把整个部落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他猛地转向人群,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某种虚无的存在,声音变得高亢而极具煽动性:“族人们!看看!这就是触怒神灵的下场!老族长刚刚离去,新族长就被邪念侵蚀!我们必须清除这污秽!必须用最虔诚的仪式祈求神灵宽恕!而不是听信他的疯言疯语!”
“对!大祭司说得对!”
“祈求神灵宽恕!”
“不能改规矩!”
恐慌的族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跪倒在地,向着虚无的天空叩拜,祈求宽恕,看向梓渝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排斥,仿佛他才是那个带来灾祸的源头。
梓渝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族人,看着大祭司那张因得势而近乎扭曲的脸。
寒风卷过广场,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孤独。十年冰封,一朝融化,面对的却是比冰雪更冷的现实。
他想起田栩宁最后那双温柔而绝望的眼睛。
那股冰冷的坚定再次从他心底升起,压过了所有的悲凉。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火燎过的焦黑地面,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刀子,割开了所有的喧嚣和祈祷:
“虔诚的仪式?就是用活生生的人,绑在那里,烧成灰烬吗?”
“所谓的庇佑,就是让我们世世代代困死在这里,像洞穴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跪在地上的族人:“你们害怕山外的洪水猛兽,却不怕身边日夜发生的、真实的死亡和绝望吗?!”
“你们跪拜的神灵,如果真的存在,如果真的仁慈,为什么会需要无辜者的鲜血?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在饥饿和恐惧中挣扎十年、百年?!”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一些跪着的族人身体微微颤抖,脸上露出挣扎和迷茫。
大祭司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诡辩!你这是渎神!是恶魔的蛊惑!守卫!把他拿下!关起来!等待神灵的指示!”
几个忠于大祭司的守卫犹豫着上前。
梓渝猛地看向他们,那眼神冰冷而威严,竟让守卫们一时不敢动弹。
他不再看大祭司,也不再看那些惶恐的族人。他知道,观念的坚冰,非一日可破。
他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只留下一个挺拔却无比孤寂的背影,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
“规矩,我废定了。”
“路,就在山外。”
“愿意守着腐朽规矩等死的,可以留下。”
“愿意跟我走出去,为自己、为子孙搏一个真正活路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三日后,黎明时分,溪边集合。”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哗然、咒骂、哭泣或是沉默,一步步,坚定地走下了高台,走向他那间空旷冰冷的石屋。
改革的风已经吹起,但最先感受到的,必然是刺骨的寒意。梓渝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孤独前行。但他别无选择,因为这是栩宁用命换来的觉醒,也是父亲用死传递的悔恨。
月泉部落,迎来了数百年未有之变局,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和阵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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