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渝那石破天惊的宣告,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将月泉部落彻底撕裂。
接下来的三天,部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不再是统一的整体,而是分化成两个泾渭分明、彼此敌视的阵营。
大祭司的居所成了保守派的核心。他不再仅仅是神灵的代言人,更是旧秩序和自身权威的疯狂捍卫者。他日夜不停地召集那些最虔诚,或者说最恐惧的老信徒,在他们中间奔走呼号,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越发尖利:
“看到了吗?!灾难已经降临!分裂!这就是神灵对我们动摇的惩罚!”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天空,又指向梓渝石屋的方向,“那个被邪魔侵蚀的人,他要带领你们走向毁灭!山外是地狱!是刀山火海!唯有留在圣地,恪守祖制,才能获得神灵最后的宽恕!”
他甚至开始公然擢选下一任“圣子”,试图用最快的速度重建那套血腥的秩序,以“稳固神灵的眷顾”。
他带着几个狂热的追随者,挨家挨户地审视那些适龄的男童,用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仿佛在挑选一件祭品。
这一举动,成了压垮许多犹豫不决的族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惧是真实的。对山外未知世界的恐惧,远不及对眼前即将降临到自己孩子头上的、切切实实的死亡的恐惧!
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有些认同大祭司“稳定论”的、家中有幼儿的父母们,瞬间炸了锅。
“不!不能选我的孩子!”一个妇人发疯似的从大祭司手中抢回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凭什么又是我们家?!十年前已经……”另一个男人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脸上是巨大的痛苦和愤怒,他狠狠瞪了大祭司一眼,拉起孩子就走。
“这规矩……这规矩就是吃人!”终于有人颤抖着,喊出了梓渝说过的话。
绝望和愤怒如同野火般蔓延。那些曾经跪地祈求神灵宽恕的人,当他们发现自己或自己的孩子即将成为被献祭的“宽恕”本身时,信仰的泡沫瞬间破灭了。
一夜之间,风向悄然改变。
梓渝的石屋,从门可罗雀,开始陆续出现了访客。他们大多在深夜偷偷前来,脸上带着惶恐、挣扎,却又无比坚定的神色。
“族长……我们……我们跟你走。”一对夫妻牵着年幼的儿子,丈夫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我们不怕山外有什么,但我们怕……怕孩子留在这里,没了明天。”
一个曾经反对过梓渝的老人,老泪纵横:“我老了,死在哪里都一样……但我孙子……他得活着,得像个人一样活着……”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沉默地站在梓渝的屋外,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选择。他们中有的是一家之主,有的是年轻的夫妻,还有的是不甘命运、渴望改变的少年。
梓渝看着这些在绝望中最终选择信任他、将未来押在他身上的族人,心中百感交集。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不是胜利,而是求生本能压过了被驯化的恐惧。
第三天黎明前,天色墨黑,寒气逼人。
溪边空地,篝火已经点燃。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紧张、忐忑却又充满决绝的脸庞。人们背着简陋的行囊,扶老携幼,沉默地聚集在一起。人数比梓渝预想的要多,几乎占了部落的近一半,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年幼子女的家庭。
另一边,大祭司也聚集了他的追随者。他们站在远离溪边的坡地上,举着火把,眼神中充满了敌视、恐惧,还有一种病态的、殉道般的狂热。他们的人数稍少,多是些老人和没有幼子牵绊的狂热信徒。
双方隔着一段冰冷的距离, 沉默对峙着。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大祭司向前一步,火光在他扭曲的脸上跳动,他嘶声喊道:“迷途的羔羊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跟随恶魔,唯有死路一条!神灵会惩罚你们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显得异常尖锐刺耳。
梓渝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叫嚣。他只是默默清点着愿意跟随他的人数,检查着大家携带的少量食物和工具。
终于,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梓渝转过身,面向所有选择跟随他的族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不安的脸,最后望向那条被晨雾笼罩的、通往未知山外的蜿蜒小路。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驱散了人们心中最后的彷徨:
“走吧。”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他率先迈出了脚步,踏上了那条被月泉部落世代视为禁忌的路。
身后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咬紧牙关,搀扶着,沉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队伍像一条沉默的溪流,开始缓缓流向山外。
坡地上,大祭司和他留守的追随者们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和哭嚎般的祈祷声,但这声音很快被抛在身后,消散在清晨的山风里。
梓渝没有回头。
他知道,身后是腐朽的过去和注定消亡的旧梦。而前方,是未知的艰险,也是……唯一的生路。
部落,在他身后,正式分崩离析。
他带领着这群寻求新生的族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大山的阴影,走向那个曾被田栩宁无比向往、却终生未能触及的、广阔而真实的世界。
百忙之中的一更\(`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