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主仆的狼狈逃窜,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消散。忘忧斋内,午后的安宁重新沉淀下来。阳光似乎比刚才更暖了几分,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懒意。墨昀脸上的《北岳烟霞图录》随着他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摇椅的“吱呀”声规律依旧,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然而,忘忧斋的“安宁”,从来都只是墨昀单方面的奢望。
没过多久,店门口的光线被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挡住了。两个穿着粗布短打、腰挎劣质腰刀、风尘仆仆的江湖汉子(一个刀疤脸,一个三角眼),正探头探脑地朝店里张望,贼兮兮地压低声音交谈着,自以为隐秘,殊不知那点动静在墨昀耳中清晰得如同擂鼓。
**刀疤脸(丙)(神秘兮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同伴脸上):** “喂,老三,看见没?就这店!‘忘忧斋’!”
**三角眼(丁)(斜睨着半掩的门,一脸不屑):** “看见了,咋了?破破烂烂的,还没咱村头王铁匠的铺子气派。我说老疤,你该不会真信那些没影儿的鬼话吧?”
**丙(激动地一拍大腿,差点拍到刀把上):** “鬼话?!老三,你懂个屁!这可是真神隐在这儿!” 他警惕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听说了吗?就这店的老板,墨昀!那可不是一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推五百年后算五百载,连皇帝老子昨晚翻哪个妃子的牌子、今早拉了几斤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店内,摇椅上的墨昀,盖在画册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内心弹幕瞬间爆炸:哪个王八蛋造的谣?!翻牌子?拉屎?!还他妈“几斤”?!
**丁(嗤笑出声,满脸写着“你丫喝多了吧”):** “噗!老疤,你这牛吹得,老母猪听了都能上树!他真这么神,还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小破店?早他妈进京城当国师、住金銮殿去了!我看啊,就是个装神弄鬼骗钱的!”
**丙(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恨铁不成钢):** “老三啊老三,你这脑子,也就配在乡下收收保护费!高人!懂不懂什么叫高人隐世?!人家这叫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势如浮云!” 他再次凑近,声音近乎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知道不?三年前!当今圣上!微服私访!龙行虎步走到这店门口,就想请他老人家出山当国师!你猜怎么着?”
**丁(被这皇家秘闻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问):** “怎…怎么着?”
**丙(挺起胸膛,仿佛亲身经历):** “嘿!连门都没让进!人家墨老板就隔着门,轻飘飘地说了仨字儿——‘没兴趣’!皇帝老儿脸都绿了,愣是没敢吱声,灰溜溜地走了!你品,你细品!”
店内,墨昀盖在画册下的眼皮剧烈地跳了跳。(内心疯狂咆哮:微服私访个屁!那老小子明明是微服迷路了,内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来问茅房在哪儿!我好心指了路,他嫌我态度不够恭敬,临走还顺走了我门口两块垫脚石!说什么“御用之物”,我呸!那是我从河边捡来垫门槛防老鼠的!)
**丁(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敬畏,但还是将信将疑):** “真…真这么邪乎?那…那他真知道前朝那‘紫金秘藏’埋哪儿了?” 说到“紫金秘藏”四个字,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贪婪的颤抖。
**丙(下巴一抬,斩钉截铁):** “那必须的!别说秘藏在哪儿,就是里面有多少块金子,多少颗夜明珠,哪个箱子底下压着藏宝图,他都门儿清!”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恐惧的神色,“不过,找他打听这种事儿,代价……啧啧,可大了去了!”
**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多…多大代价?要很多金子?”
丙(神秘地摇摇头,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俗!太俗!人家墨老板稀罕你那点黄白之物?据说啊,得用这个换!” 他指了指丁的心口,又压低声音,阴森森地道,“用命换!泄露天机,折寿损福!你看刚才跑出去那俩胖子没?穿金戴银那个!肯定是想打听什么要命的事儿,结果被墨老板一眼‘看’出了短命相,活不过三更天,这才吓得屁滚尿流!不然跑那么快干啥?”
店内,墨昀内心只剩下麻木的省略号:……(代价?代价就是我的清净!你们这群长舌妇再在门口叽叽歪歪,信不信我让万象笔变个扫帚把你们全扫进护城河喂王八?算了……动嘴皮子好累,动扫帚也费劲……随他们去吧……zzz……)
两个江湖汉子还在门口进行着关于“命换情报”的深度探讨,声音忽高忽低,像两只聒噪的苍蝇。墨昀索性封闭了听觉,专心致志地培养睡意。就在他即将重新坠入梦乡的边缘,店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活脱脱从“猥琐”二字里蹦出来的家伙。个头不高,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精明和算计。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绸衫,努力想扮出点富贵气,却掩不住那股子市井油滑。他搓着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
“嘿嘿,墨老板?墨老板您在吗?” 来人自称“包打听”,江湖人称“赛狸猫”包不同(戊),此刻正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凑近摇椅。
墨昀一动不动,仿佛睡死了过去。
包不同也不气馁,绿豆眼在店内飞快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钱玩意儿,目光又落回墨昀身上,搓手的频率更快了,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兴奋:“墨老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小的包不同,江湖上混口饭吃,今日特来向您请教个……呃,小小的问题。”
摇椅上依旧毫无反应。
包不同清了清嗓子,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墨昀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脂粉气和八卦的灼热:“那个……嘿嘿,就是……黑风寨那位新上任的大当家,‘黑面阎罗’屠刚,您知道吧?他前些日子不是强抢……呃,不是,是风风光光娶了个压寨夫人嘛!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小的就想问问您……” 他绿豆眼闪烁着猥琐的光芒,“您神通广大,无所不知,那您知不知道……这位新夫人,她……她最喜欢穿啥颜色的……肚兜啊?”
店内一片死寂。只有摇椅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包不同以为墨老板睡得太沉没听见,准备再凑近点重复一遍时——
“出门右拐。”
一个懒洋洋、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画册下飘了出来。清晰,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包不同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绿豆眼瞪得溜圆。
墨昀依旧保持着瘫倒的姿势,连盖在脸上的画册都没动一下,仿佛刚才说话的是空气。
“城东,‘丽春院’。” 墨昀的声音继续响起,毫无波澜,“找老鸨张妈妈。”
包不同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张…张妈妈?”
“嗯。” 画册下传来一个模糊的鼻音,算是确认。
“为…为啥找她?” 包不同下意识追问,难道墨老板的意思是……张妈妈知道压寨夫人的肚兜颜色?这关系有点乱啊!
画册下沉默了两秒,似乎连墨昀都觉得这个问题蠢得有点超纲。然后,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发傻子般的敷衍:
“不知道。我瞎猜的。”
包不同:“……???”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脸上谄媚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墨昀似乎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瞎猜”提供一点点(完全不负责任的)逻辑支撑,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意味深长的调调:
“张妈妈嘛……最爱穿红的。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人……那品味……嗯……?”
一个“嗯”字,尾音上扬,充满了无限的遐想空间和暧昧暗示。
包不同那精明的脑袋瓜瞬间高速运转起来!最爱穿红的张妈妈……亲手调教……压寨夫人是丽春院出去的?!对啊!那黑面阎罗屠刚好像确实好几个月没来城里逛窑子了!原来是在丽春院赎了个头牌当压寨夫人了?!墨老板这哪是瞎猜,这分明是看破不说破,点化我呢!他连这种隐秘的出身都知道!果然是神人!
“嘶——!” 包不同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盖着画册的墨昀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崇拜,仿佛看到了活神仙!这情报太劲爆了!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高!实在是高!墨老板真乃神人也!小的明白了!全明白了!” 包不同激动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里掏出一锭约莫五两重的银子,看那成色和上面残留的、俗艳的香粉印记,显然刚从某个不太正经的地方赚来。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谢墨老板指点迷津!” 包不同将银子重重拍在离墨昀摇椅最近的一张落满灰尘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灰尘被震得飞扬起来,在光柱里跳舞。
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打扰了高人“休息”(或者说怕高人反悔),对着摇椅方向深深作了个揖,然后像只偷到油的老鼠,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临出门前还贴心地、极其轻柔地带上了门。
店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拍在几案上的那锭银子和飞扬的灰尘。
盖在墨昀脸上的画册,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掀起一角。
墨昀那只清亮的墨玉眸子露了出来,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一眼小几上那锭沾着劣质脂粉、还带着体温的银子。他甚至能想象出包不同刚才把它从哪个姑娘的抹胸里掏出来的情景。
“啧。”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从薄唇中吐出。
他重新将画册盖好,仿佛那锭银子是什么污秽之物,连多看一秒都嫌脏了眼睛。
“沾了脂粉味……” 画册下传来闷闷的咕哝,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施舍般的语气,“算了……等那个吵死人的小杂役来了……让他买糖葫芦吃吧……”
最后一个尾音,彻底消融在重新响起的、均匀的鼾声里。
阳光透过窗棂,悄悄移动了位置,正好暖暖地晒在墨昀搁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上。小几上,那锭沾着香粉的银子,在光线下反射着一点俗气的亮光,成了这慵懒午后,一个荒诞不经的注脚。
忘忧斋的墨老板,依旧在“无所不知”的离谱谣言中,安然地打着他的盹。江湖的风,吹不到这扇半掩的门后,只留下些光怪陆离的影子,在灰尘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