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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

书画写天下

当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驴,拖着吱嘎作响的破板车,终于吭哧吭哧地挪回青云镇,停在“忘忧斋”那熟悉的、被晒得有些褪色的牌匾下时,车上的四人(外加一头驴)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涂抹在青石板街道和斑驳的店门上,空气里熟悉的墨香与糕饼甜香(虽然被灰尘掩盖了不少)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与百草集的喧嚣浑浊相比,这里简直是宁静的天堂。

林红缨第一个利落地跳下车。她紧了紧背上的红缨枪,对着车上的墨昀、燕翎和阿七郑重地抱拳一礼。经过几日的奔波与波折,她眉宇间的英气依旧,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墨老板,燕翎小兄弟,阿七姑娘,此番相助,红缨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差遣,威远镖局林红缨定当竭力!” 她的目光在墨昀身上停顿片刻,带着深深的探究和感激,“残片已全,我得即刻动身,赶往目的地交付,并…向总镖头复命。就此别过!”

“林镖头一路小心!” 燕翎连忙挥手告别。

阿七也笑嘻嘻地拱手:“林姐姐慢走!下次押镖路过,记得请我吃顿好的!”

墨昀只是微微颔首,连眼皮都懒得抬,仿佛在说“知道了,快走吧”。

林红缨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半掩的、透出慵懒光线的店门,以及门内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懒散身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夕阳斜照的街角。她肩上的担子依旧沉重,但步伐却坚定有力。

林红缨一走,阿七立刻像只放飞的小鸟,从车辕上蹦下来,毫不客气地抢先一步推开了忘忧斋半掩的门。

“哇!这就是墨老板的老巢啊?” 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立刻像探照灯一样在店内扫视起来,充满了新奇和毫不掩饰的探究欲。落灰的画轴、堆在墙角的卷轴、窗边那把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摇椅、还有空气中那股独特的混合气味……一切都让她觉得有趣极了。

她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径直走到那张唯一的小几旁,拿起墨昀常用的那个旧茶壶(里面还有半壶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又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杯子(可能是燕翎洗过的?),自顾自地倒了满满一杯,咕咚喝了一大口。

“噗——!” 又苦又涩的陈茶让她立刻吐了出来,小脸皱成一团,“哇!墨老板,您这茶……够劲儿!提神醒脑!”

墨昀此时才慢悠悠地从板车上下来,眼皮跳了跳,看着阿七糟蹋他的茶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没理会她,径直走向窗边那把他魂牵梦绕的摇椅。

阿七却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凑到摇椅边,脸上堆满了谄媚又狡黠的笑容:“墨老板!墨大哥!咱们也算共患难了,看在我帮林姐姐找回碎片、又跟你们跑前跑后的份上,透露点内幕呗?” 她压低声音,充满了八卦的火焰,“那画片到底啥来头?值老鼻子钱了吧?还有您这笔——”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墨昀随手放在摇椅边的万象笔上,“——简直是神仙宝贝!能变老虎,能捆人,还能画符!您是不是哪个隐世门派的掌门?还是前朝皇室的秘密守护者?”

墨昀像一滩融化的墨一样瘫进摇椅,舒服地叹了口气,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对于阿七连珠炮似的问题,他眼皮都没抬,只用一种打发蚊子的语气懒懒道:

“不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加敷衍:

“笔是扫地的。”

阿七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极度不满。她眼珠飞快地转动,像只精于算计的小狐狸。突然,她脸上又绽开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追问从未发生。

“嘿嘿,不说拉倒!” 她摆摆手,一副“我很大度”的样子,“不过嘛,墨老板,我在您这儿喝了茶(虽然难喝),也算住了片刻。这‘房租’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

“作为抵账,我免费送您个顶顶重要的消息!独家秘闻哦!”

她顿了顿,观察着墨昀的反应——对方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

“我在百草集‘醉猫’老刘那儿听墙角,” 阿七神秘兮兮地说,“有人!出高价!专门打听一个‘拿着超大号毛笔’、‘整天懒洋洋像没睡醒’的男人的行踪!描述得跟您一模一样!而且啊,” 她加重了语气,“这两天镇上,多了几个生面孔,看着就不像好人,在您这铺子周围晃悠了好几圈了!鬼鬼祟祟的!”

说完,她不等墨昀有任何反应,像只滑溜的泥鳅,“哧溜”一下就从摇椅旁窜开,几步就溜到了门口,对着还在搬行李的燕翎做了个鬼脸:“燕翎小子,看好你老板的门户啊!我阿七就在镇上讨生活,有事儿去东头破庙或者‘快活林’赌坊后巷找我!工钱好商量!包打听包跑腿!”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喂!阿七!” 燕翎刚把那个沉重的包袱搬进来,就听到阿七最后那几句话,脸色瞬间变了。他砰地一声关上店门,插好门栓,紧张兮兮地冲到墨昀摇椅边,声音都变了调:“老板!老板!您听到了吗?阿七说有人要对我们不利!在打听您!还在镇子周围转悠!肯定是冲我们来的!怎么办?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或者……我们收拾东西跑路?”

墨昀像是完全没听见阿七的“房租”情报和燕翎的惊慌失措。他甚至都没动一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慢悠悠地、极其享受地调整了一下在摇椅里的姿势,让自己陷得更深,发出一声满足的、仿佛终于回到巢穴的野兽般的叹息。

然后,他伸手摸索着,从摇椅旁的地上捡起那本饱经沧桑的《北岳烟霞图录》,看也没看,“啪”地一下,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自己脸上。

一个闷闷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不容置疑的声音从画册下瓮声瓮气地传出:

“关门。”

“扫灰。”

“喂猫(门口放点吃的)。”

“然后……”

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指令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

“……把那堆柴劈了。”

语气平淡得仿佛阿七留下的不是关乎生死的警告,而只是“今天白菜涨价了”这类无关紧要的市井闲谈。

“老板!” 燕翎急得直跺脚,“真有人盯着我们啊!您……”

“不过老板您那么厉害!” 燕翎的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被对墨昀的盲目崇拜取代,眼神再次亮起兴奋的光芒,“管他来多少人!肯定都不是您的对手!您今天在车上画的那几个符,刷刷几下就把跟踪的坏蛋摔得屁滚尿流!太神了!教教我呗?就教那个画符的!我保证好好学!以后这种小毛贼,不用您出手,我就能收拾了!” 他搓着手,满脸期待。

回应他的,只有画册下传来的、均匀而悠长的……鼾声?(至少听起来很像)

燕翎看着“熟睡”的老板,又看看紧闭的店门,再看看角落里那堆小山似的待劈柴火。他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主要是怕吵醒老板挨揍)。他认命地拿起扫帚,开始履行杂役的职责。只是动作依旧笨拙,扫帚挥得虎虎生风,立刻在店内卷起漫天灰尘,如同下了一场小型沙尘暴。他一边扫,嘴里还一边小声嘟囔着关于“神符”和“打坏人”的幻想。

**忘忧斋对面,“悦来茶楼”二楼雅间。**

窗户开着一线缝隙。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窗后的阴影里。他头戴一顶宽檐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穿着普通的灰布长衫,毫不起眼。

此刻,他那双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正透过缝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忘忧斋那扇刚刚关闭的店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瘫在摇椅上、盖着画册的身影。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棂上,指间把玩着一枚铜钱。那铜钱与寻常制钱不同,边缘更厚,色泽暗沉如古铜。钱币的一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奇特的图案——一轮被阴影侵蚀、仿佛缺了一角的**弯月**!弯月下方,还有两道如同利爪划过的细小刻痕。

斗笠人摩挲着铜钱上冰冷的弯月标记,良久,才用只有他自己和身边阴影才能听到的、如同砂纸摩擦般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确认了。目标一,‘忘忧斋’墨昀。”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其随身携带之巨笔,确为异宝。手段诡秘,疑似通晓失传‘墨符’之术,与传闻中‘万象笔’特征高度吻合。”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忘忧斋的门板,看到了更深处。

“目标二,威远镖局林红缨所押之物,其残片装裱为‘云螭纹’,确系‘故渊’遗物。目标二已与墨昀接触。”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在给一个危险的物品打上标记。

“情报属实,威胁等级……上调至‘玄’级。立刻上报‘阁主’。”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阴影中,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地点了点头,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彻底消失在雅间更深的黑暗里,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斗笠人依旧站在窗后,指间的弯月铜钱停止了转动。他最后看了一眼忘忧斋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随即轻轻合上了那一线窗缝。雅间内,只剩下他如同雕塑般伫立的剪影,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金色的薄纱,温柔地笼罩在“忘忧斋”的乌木牌匾上。牌匾边缘卷起的木屑在光线下清晰可见,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店内,灰尘在燕翎卖力(但笨拙)的清扫下,于几道光柱中肆意飞舞,形成一片迷蒙的金色雾霭。摇椅上,墨昀盖着画册,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沉浸在深沉的梦乡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然而,在远离青云镇、在那些常人无法触及的阴影角落,在由信鸽、密道、暗语编织而成的庞大情报网络里,关于“忘忧斋老板”墨昀,以及他那支能化墨成虎、凝墨成索、挥笔成符的“万象笔”的离奇传言,如同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每一个细节都被添油加醋,每一次“巧合”都被赋予神秘色彩。

“青云镇藏龙卧虎!”

“忘忧斋老板深不可测!”

“那支笔,是神器!”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在酒肆茶馆的角落,在隐秘门派的密室,甚至在深宫大院的阴影下,悄然传递着。好奇、贪婪、忌惮、算计……种种情绪如同无形的暗流,开始悄然汇聚,目标直指那个只想安安静静“养老”的懒散画店老板。

墨昀那摇摇欲坠的养老大计,在燕翎永不停歇的“惹事”体质和阿七那份看似免费实则昂贵的“房租”情报催化下,正不可逆转地滑向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也懒得去掌控的汹涌漩涡。

而在忘忧斋最幽暗的角落,那堆落满厚厚灰尘的破旧卷轴最深处,那卷装着褪色蓝色云纹锦缎的旧画轴,依旧沉默地躺在阴影里,如同一个沉睡的幽灵,等待着被再次唤醒的时刻。夕阳的光线,终究无法触及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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