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尖锐地划破了南城一中短暂的宁静。高三（1）班教室里弥漫着饭菜香、速食面的味道，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大部分学生都趴在桌上小憩，或争分夺秒地刷题。
只有靠窗的第三排，气氛有些凝滞。
姜雨晴盯着摊开在两人课桌中间的数学试卷，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鲜红的“78”分像一根刺，扎在周屿安的名字旁边，与旁边她那份近乎满分的卷子形成惨烈对比。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周屿安那本让她震惊不已的习题册。
“这道立体几何大题，”姜雨晴用笔尖点了点周屿安卷子上被扣了大部分分数的题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李老师一样公事公办，“标准答案是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用向量法求解。你的解题过程……”她翻到习题册对应的位置，上面果然写满了周屿安对此题的多种解法分析和思路推演，“……你这里明明写了向量法是最优解，为什么考试时不用？”
周屿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长腿在狭窄的课桌下显得有些无处安放。他手里转着一支笔，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窗外雨后初晴、却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侧脸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有些疏离。听到问话，他才慢悠悠地转回头，目光落在姜雨晴手指的地方。
“哦，那个啊。”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天气，“考试的时候觉得用几何法更直观，脑子里直接就有那个辅助线的位置了，就顺手写了。”
“顺手？”姜雨晴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几何法需要极强的空间想象力和对定理的灵活运用，步骤繁琐还容易出错！你看看你卷子上画的这个辅助线，位置是没错，但后面的推导跳跃太大，关键步骤缺失，阅卷老师怎么可能给分？”
她指着卷子上那几行被红笔圈出来的、显得过于简略的步骤，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灭绝师太的委托沉甸甸压在肩上，她可不想被连累。
周屿安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姜雨晴因为认真而微微绷紧的小脸上。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带着点玩味：“姜老师，你是在担心我的分数，还是担心李老师找你麻烦？”
“我……”姜雨晴一噎，脸颊莫名有点发烫，“我当然是为了完成李老师的任务！还有，别叫我姜老师！” 她瞪了他一眼，试图用凶巴巴的眼神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好吧，姜同学。”周屿安从善如流地改口，身体微微前倾，拿起自己的习题册，翻到空白页，随手抽过姜雨晴手里的笔——动作自然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你看，几何法是这样。”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笔尖在纸上游走，流畅地画出复杂的几何图形，一条条辅助线如同有了生命般精准落下。他的讲解简洁而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跳跃性思维，完全不同于教科书或老师强调的“规范步骤”，却奇妙地将空间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
“这里，连接这条线……看这个面……利用这个二面角的性质……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怔忡的脸。
那眼神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洞悉几何奥秘的自信光芒，与他平时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姜雨晴的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跳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纸上那精妙的几何构图上，不得不承认，他的思路确实独到，甚至……有种别样的美感。
“思路是没错，”姜雨晴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辅导者”的权威，“但考试不是炫技，需要的是规范、严谨，让阅卷老师一眼就能看懂你的得分点。你这种‘一目了然’，对老师来说可能是‘不知所云’。” 她拿起红笔，在他简洁的步骤旁边，一笔一划地补充上他认为“多余”的定理引用和中间推导。“这些，都得写清楚。”
周屿安看着她在自己“简洁版”旁边添上的“啰嗦版”，没反驳，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低垂的睫毛和认真的侧脸上。午后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光晕，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还有，”姜雨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翻到习题册的另一页，指着上面他用红笔标注的几种不同解法，“你平时练习时明明对各种解法都研究得很透彻，为什么考试时总是选最‘险’的那条路？”
“大概……”周屿安顿了顿，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觉得那样比较有意思？规规矩矩地写答案，多无聊。”
姜雨晴：“……” 她第一次听说有人觉得拿高分无聊！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元气十足的声音插了进来：“哟！姜老师开小灶呢？” 苏一端着饭盒，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姜雨晴前面的空位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光芒。“进展如何？周大学渣有救了吗？” 她跟姜雨晴从初中就是死党，说话向来百无禁忌。
周屿安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懒懒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一！”姜雨晴脸一红，嗔怪地瞪了好友一眼，下意识地把周屿安的习题册合上，“什么开小灶，是李老师安排的任务！”
“哦~任务啊~”苏一拉长了语调，眼神瞟向周屿安，又瞟回姜雨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看姜老师教得很认真嘛，周同学听得也很‘专注’哦？” 她特意加重了“专注”两个字。
姜雨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去拧她：“吃你的饭！”
周屿安看着两个女生笑闹，嘴角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落在姜雨晴泛红的耳尖上。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指尖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他若无其事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杯子时，几不可闻地轻轻吁了口气，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姜雨晴正忙着应付苏一，并未察觉。
“对了晴晴！”苏一成功躲过姜雨晴的“魔爪”，想起了正事，“下个月校秋季辩论赛开始了！我们班这次抽到的辩题超难，‘科技发展是否必然导致人文精神的衰落’！老班发话了，让咱们班辩论社的大神们必须顶住！周屿安，”她转头看向周屿安，一脸崇拜，“你可是咱们一辩！这次靠你了！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辩论赛？姜雨晴有些意外地看向周屿安。他是辩论社的？还是一辩？这和他平时那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好像不太搭？
周屿安听到辩论赛，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兴趣的光芒，但很快又掩藏在那副慵懒的表象下。“还行吧，资料堆成山了，看得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点抱怨，但姜雨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认真。
“头疼也得看啊！这可是为班争光！”苏一双手合十，“拜托拜托！需要帮忙整理资料随时叫我……或者叫我们姜老师也行！她最会梳理逻辑了！” 她朝姜雨晴挤挤眼。
姜雨晴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周屿安轻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她，带着点戏谑和……不易察觉的期待？“那……姜同学，既然你‘最会梳理逻辑’，不知能否抽空……指点一下迷津？辩论社的资料，可比数学题复杂多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午后的慵懒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姜雨晴的心跳又不争气地乱了一拍，脸上却绷得更紧，硬邦邦地回绝：“没空！我要刷题！你自己头疼去吧！” 说完，像怕被什么缠住似的，飞快地转过身，拿起自己的物理卷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苏一“噗嗤”笑出声，对着周屿安做了个“任重道远”的口型。
周屿安看着姜雨晴挺得笔直的、带着点倔强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没再坚持。他低头，重新翻开那本被姜雨晴“添砖加瓦”过的习题册，指尖拂过她娟秀工整的补充笔记，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那不是枯燥的数学推导，而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短暂的放晴似乎只是假象。姜雨晴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物理题，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他讲解几何时专注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习题册上那些充满灵气的独特解法，还有他漫不经心说着“觉得那样比较有意思”时嘴角的弧度……
这个人，像一本用散漫封面精心伪装起来的、内页却写满惊人才华与矛盾思维的“琥珀笔记”。她越是试图解读，就越是被其中隐藏的谜题所吸引。
而那份吸引，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早已超出了“辅导任务”的范畴。她只是，还固执地不肯承认。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和收拾书包的嘈杂声。姜雨晴动作利落地整理好书包，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心思烦乱的地方。她站起身，眼角余光瞥见周屿安似乎还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动作带着点说不出的……迟缓？
她没多想，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刚走出教学楼，一阵深秋的凉风卷着落叶扑面而来，姜雨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习惯性地绕到教学楼后的小花园，打算从侧门抄近路去公交站。
花园角落，几株高大的香樟树下，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园艺工具。姜雨晴脚步匆匆，却在经过一个半人高的旧木箱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周屿安。
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半蹲在木箱前。褪去了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灰色连帽卫衣。他正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裹的东西，轻轻打开——是半根火腿肠和一些撕碎的面包。
“喵……” 一声微弱又带着点警惕的叫声从木箱后面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毛色灰白相间的脑袋怯生生地探了出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小猫，警惕地看着周屿安。
周屿安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将食物轻轻推过去一点，然后安静地退后了半步，蹲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侧脸线条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看着那只小猫，里面盛满了姜雨晴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耐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那只小猫犹豫了很久，终于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飞快地叼起一小块面包，又迅速缩回木箱后。
周屿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他身上投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将他和他面前那个小小的庇护所笼罩在一圈朦胧而安静的光影里。
姜雨晴站在几米外的树影下，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看着那个平日里或懒散、或戏谑、解题时锋芒毕露的少年，此刻像一尊沉默而温柔的守护者，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和……脆弱？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周屿安似乎被风呛到，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压抑着咳了几声。那咳嗽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隐忍的闷响，在寂静的花园角落里格外清晰。
姜雨晴的心，随着那几声压抑的咳嗽，骤然揪紧。
姜雨晴的心，随着那几声压抑的咳嗽，骤然揪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回了更深的树影里，生怕被他发现。一种复杂的情绪汹涌而至，混杂着震惊、好奇、一丝莫名的悸动，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本“琥珀笔记”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还有那几声咳嗽……只是被风吹到了吗？
姜雨晴没有再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离开了小花园。夕阳彻底沉入了厚重的云层之后，天幕低垂，暮色四合，预示着又一个阴沉的夜晚即将降临。
屿上阴云未散，晴光难觅。而少女心中那本因他而起的笔记，才刚刚翻开扉页，便已落下了名为“在意”的第一笔。这在意，是好奇的延伸，是心动的序曲，也是未来漫长岁月里，所有甜蜜与痛楚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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