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

清晨的雾还没散，裹着一层薄薄的凉意，贴在苏临一中的玻璃窗上。林郁走进教室时，宁蕴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正低头用纸巾擦着桌面，动作仔细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校服，领口的扣子系得很整齐，头发也梳得比前几天服帖，只是眼下的青黑还没完全褪去。林郁放下书包时，特意往她桌角看了一眼，昨天放糖的地方空空的，只有一道浅浅的压痕。

“早。”林郁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比平时轻快些。

宁蕴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也轻声回了句“早”。她的指尖还捏着纸巾，在桌面上划了个小小的圈，“昨天的糖，很甜。”

林郁没想到她会提起，脸颊微微发烫，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王老师的脚步声打断了。王老师抱着一摞打印纸走进来，拍了拍讲台：“安静一下，说个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老师清了清嗓子：“下周一开始，我们要分学习小组，每组四个人，负责接下来的课题报告，期末算学分的。”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小声的议论。陈佳佳从后排探过头，冲林郁挤眉弄眼，口型比划着“我们一组”。林郁笑着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宁蕴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分组名单我已经拟好了，”王老师拿起名单，“第一组：李浩、张琪、陈佳佳、林郁。”

林郁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和陈佳佳分到一组，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点失落。她下意识地往宁蕴那边看，刚好看见王老师念到她的名字：“第二组：宁蕴、赵晓宇、周彤、孙磊。”

宁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随即又挺直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林郁看着她把指尖从桌角移开，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早自习的间隙，陈佳佳兴奋地跑过来：“太好了！我们一组！”她拍了拍林郁的胳膊，“对了，课题报告选什么主题啊？我觉得物理那个光学实验挺有意思的。”

“我都行。”林郁翻着课本，心思却有点不集中。她看见宁蕴的小组正在讨论，赵晓宇是个话多的男生，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宁蕴坐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点点头。

“你看什么呢？”陈佳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宁蕴她们组啊。赵晓宇那人特能说，估计宁蕴又插不上话了。”

林郁收回目光，没接话。她拿出笔记本，开始草拟课题报告的框架，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下午有节体育课，是高二以来的第一节。体育老师是个高大的男老师，姓郑，一上来就宣布要测八百米。女生们顿时发出一片哀嚎，陈佳佳拉着林郁的胳膊，苦着脸说：“完了完了，我最不擅长跑步了。”

“慢慢跑，能及格的。”林郁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分组测的时候，林郁被分到了第二组。她做着热身运动，眼角的余光看见宁蕴站在队伍的最后，脸色有点发白。她穿的是学校统一的运动服，浅灰色的，更显得身形单薄。

“下一组准备！”郑老师吹了声哨子。

林郁站到起跑线上，深吸了一口气。哨声响起，她跟着人群冲了出去，脚步轻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跑到第二圈时，她已经甩开了大部分人，遥遥领先。

快到终点时，她下意识地往起点的方向看了一眼。宁蕴还没跑，正站在树荫下，背靠着栏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忍受什么。

林郁冲过终点线，陈佳佳立刻跑过来递水：“厉害啊林郁！还是这么快！”

“还行。”林郁接过水，喝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树荫下。宁蕴已经站到了起跑线上，郑老师正在催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慢慢抬起脚。

哨声响起，宁蕴跑了出去。她的速度很慢，步伐有些踉跄，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纸。林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跑到半圈的时候，宁蕴忽然停了下来，扶着旁边的栏杆，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弯着腰，肩膀抖得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郑老师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林郁已经跑了过去。

“你没事吧？”林郁递过手里的水，声音有点急。

宁蕴抬起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毫无血色。她摆了摆手，想说没事，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林郁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疼。

“郑老师，她好像不太舒服，能不能先休息一下？”林郁转过头，对着郑老师说。

郑老师看了看宁蕴的脸色，点了点头：“行，你先带她去旁边歇着。”

林郁扶着宁蕴往树荫下走，她的胳膊很细，隔着运动服都能感觉到骨头的轮廓，轻得像片羽毛。走到石凳旁坐下，宁蕴还在咳嗽，林郁帮她拍着背，动作放得很轻。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郁轻声问。

宁蕴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停了。她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声音沙哑地说：“老毛病了，跑不得步。”

林郁没再追问，只是陪她坐着。操场上的喧闹声远远传来，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很安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宁蕴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

“谢谢你。”宁蕴忽然说，侧过头看她。她的眼睛里还有点水汽，却比平时亮了许多，像洗过的黑曜石。

“不客气。”林郁笑了笑，“以后别勉强自己。”

宁蕴低下头，手指在水瓶上画着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林郁。是颗用彩色绳编的小粽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绳子是浅浅的绿色，编得很精致。

“这个给你。”宁蕴的声音有点小，“上次手工课做的，没什么用，就是……谢谢你昨天的糖，还有今天。”

林郁愣了一下，接过那个小粽子。绳子有点糙，却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像是被人一直揣在口袋里。“很漂亮，”林郁真心实意地说，“我很喜欢。”

宁蕴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个很浅的笑容，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阳光刚好落在她的笑脸上，连带着那缕不听话的碎发，都像是在发光。

林郁把小粽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侧袋，手指碰到里面的笔记本，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组选了物理的光学实验做课题，你们组呢？”

“还没定，”宁蕴摇摇头，“赵晓宇想选化学，周彤想学生物，还在吵。”

“光学挺有意思的，”林郁说，“可以做彩虹实验，用棱镜把光分成七色，很漂亮。”

宁蕴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嗯，”林郁点点头，“初中的时候做过一次，印象特别深。”

宁蕴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操场，眼神里带着点向往。林郁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近，只是需要一点耐心，一点时间，像等待一颗种子慢慢发芽。

体育课快结束的时候，陈佳佳跑过来找她们：“你们在这儿啊，我找了半天！快下课了，一起回去吧？”

“好。”林郁站起身，又伸手拉了宁蕴一把。她的手很凉，林郁下意识地多握了一秒，才松开。

往教学楼走的路上，陈佳佳一直在说刚才跑步的趣事，林郁偶尔应和几句，宁蕴则走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却也没掉队，偶尔抬头看一眼林郁，眼神里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投在地上，像幅慢慢舒展的画。林郁的书包侧袋里，那个小小的绿粽子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藏着一个只有她们知道的秘密。

回到教室，林郁把那个小粽子拿出来，放在了书桌的角落里，用课本挡了一半。她看着那个小小的绿色身影，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窗外的香樟树又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叶影落在书桌上，晃出细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