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期末考试的铃声结束时，林郁把笔帽扣好，看着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觉得一阵恍惚。这个学期像被按了快进键，那些喧闹的议论、冰冷的目光、空荡的座位，像褪色的胶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宁蕴在考试前三天回了学校。她还是那身深褐色的旧棉袄，短发用发胶梳得服服帖帖，露出光洁的额头，却显得脸更尖了。她不再看林郁，甚至刻意绕着走，像在躲避某种病毒。

林郁的座位在她斜后方，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像株被捆住的芦苇。

最后一门考英语，林郁提前十分钟交了卷。走出考场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陆续走出的学生，忽然看见宁蕴被她妈妈接走了。

她妈妈替她背着书包，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却没什么交流。宁蕴低着头，手指绞着棉袄下摆，像个提线木偶。

林郁的目光追着她们，直到那两个影子消失在街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有点麻。

放寒假那天，林郁去办公室交完寒假作业，路过宁蕴的座位，看见桌洞里露出半本速写本。是那本画着桂花和彩虹的本子，边角已经磨得卷了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本子抽了出来。最后几页是新画的，画的都是些灰蒙蒙的风景——紧闭的窗户、落满雪的屋顶、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最后一页，画着颗小小的星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

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字迹很轻，像怕被人看见：“光还在吗？”

林郁的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把速写本放回桌洞，轻轻推了推，让它藏得更深些。

走出教学楼，阳光把雪地照得发亮，晃得人睁不开眼。陈佳佳从后面追上来，递给她一个信封：“林郁，这个是宁蕴让我交给你的。”

“她呢？”林郁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张的厚度。

“早就走了，”陈佳佳叹了口气，“她妈妈在校门口等着呢。对了，她让我跟你说……新年快乐。”

林郁捏着信封，站在雪地里，直到陈佳佳的背影消失，才慢慢拆开。里面是张贺年卡，封面印着片盛开的梅花，是宁蕴喜欢的那种。

打开卡片，里面没有署名，只有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是雪莱的诗，林郁在《飞鸟集》里见过。她把贺年卡折好，放进羽绒服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纸张的微凉，却像揣了颗小小的种子。

寒假过得很慢。林郁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做题，偶尔会想起宁蕴。她不知道宁蕴在家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再被骂，有没有偷偷画画，有没有……想起过她。

除夕夜，外面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把家里的电视声都盖过了。林郁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新年。”

她看着那两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才回复：“同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窗外正好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金色的光点像星星一样落下来，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林郁脸上的笑意。

她知道是宁蕴发来的。

大年初三那天，林郁去书店买辅导资料，路过学校附近的文具店，看见里面亮着灯。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支银色的马克笔。

是宁蕴。

她换了件浅灰色的羽绒服，头发长长了些，没那么扎眼了。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林郁，眼睛猛地睁大，像受惊的小鹿，手里的马克笔“啪”地掉在地上。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只有挂历翻动的沙沙声。文具店老板在柜台后打着哈欠，电视里放着春晚的重播，热闹的声音衬得她们之间的沉默格外难堪。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都忍不住笑了笑，眼里的拘谨散了些。

“你也来买东西？”林郁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紧。

宁蕴点点头，弯腰捡起马克笔，攥在手里：“买点笔，下学期用。”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还好吗？”

“挺好的，”林郁说，“在家看看书，做做题。”

“嗯。”宁蕴低下头，看着货架上的笔记本，“我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林郁看着她攥着马克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忽然想起她画在银杏叶上的笑脸。

“那本速写本，”林郁轻声说，“你还带着吗？”

宁蕴的身体僵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耳语：“嗯，在书包里。”

“最后那颗星星，”林郁看着她的眼睛，“光还在。”

宁蕴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像落了星星。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

“宁蕴！买完了没有？”是她妈妈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宁蕴的脸色瞬间白了，慌忙把马克笔往购物篮里一扔，对林郁说了句“我先走了”，转身就往外跑，像被什么东西追着。

林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本没来得及买的辅导资料。文具店老板打了个哈欠：“那是你同学啊？看着挺文静的。”

林郁笑了笑，没说话，把辅导资料放回货架，转身走出文具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