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马利阁下,”他的声音不大,带着肺疾特有的微喘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如同冰棱碎裂,“久闻您的大名,如雷贯耳。能在这俗世浮华之所,得见传说中的‘不朽船王’,真是……命运格外吝啬的垂怜。”
温莎微微欠身,动作完美得如同教科书。
当他重新抬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时,里面没有其他宾客那种卑微的仰望或谄媚的渴求,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平静,像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命运?”
亚瑟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沉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磁性,仿佛深海涌动的暗流,蕴含着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我更习惯称它为……潮汐。无常,却自有其不可违逆的轨迹。”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年轻的红色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让温莎几乎要支撑不住挺拔的姿态。
亚瑟的目光掠过温莎毫无血色的脸颊,落在他微微起伏、透露出艰难呼吸的胸膛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希哈姆公爵,恕我直言,您看起来,正被一股格外汹涌的‘潮汐’裹挟着,推向礁石。”
温莎的指尖在身侧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层优雅的、冰冷的笑容面具没有丝毫裂痕。
“阁下明鉴。”
温莎的声音依旧平稳,唯有尾音泄露出一丝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颤抖,“‘礁石’……正是我日夜相随的影子。死亡冰冷的气息,已盘踞在我的窗棂,它的低语,比这大厅里所有的奉承都要清晰。”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发出细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鸣,“在它最终扼住我的喉咙之前,我恳求您的仁慈。”
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戴着洁白、纤尘不染的天鹅绒手套的手,优雅得如同贵族少女的柔荑。
然而,那只手中托着的,却是一朵玫瑰——花瓣是深浓得近乎发黑的红,边缘已有些萎蔫,更刺目的是,一片醒目的、湿漉漉的暗红色污迹,正从花瓣边缘晕染开来,散发出新鲜血液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
那抹污红在纯白手套的映衬下,如同一个亵渎的烙印,一个绝望的献祭。
“用您指尖滴落的永恒时光,”温莎的声音压得极低,灰蓝色的眼睛死死攫住亚瑟深海般的蓝瞳,里面燃烧着孤狼濒死前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那火焰深处,又藏着一丝毒蛇般的阴冷算计。
“换我……片刻苟延残喘的呼吸。这交易,对您而言,不过是沧海遗珠,对我……却是全部的世界。”
他喘息着,嘴角却竭力向上弯起,形成一个破碎的微笑,如同冰面绽开的裂痕。
亚瑟静静地注视着那朵染血的玫瑰。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威尼斯运河的水波,在远处无声地拍打着古老的石阶。
他深海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怜悯,像是嘲弄,又像是被某种宿命般的荒谬所触动。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朵不详的花,而是用带着同样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温莎冰冷汗湿的额角。
那触碰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