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亚瑟,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如同一潭死水。
他的视线掠过亚瑟的脸,最终落在他手中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械。
“威士忌。”
温莎的声音嘶哑而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输出指令。这是他数月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如此微小,却又如此突兀。
亚瑟深海般的蓝瞳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极快地掠过。
是惊讶?
也是……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一旁镶嵌着珍珠母贝的酒柜前,取出一支水晶醒酒器和一只干净的郁金香杯。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在炉火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他将酒杯递到温莎面前。
温莎伸出依旧修长、却透着一种失血般苍白的手,接过了酒杯。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喝,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旋转的液体,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在空洞的冰面下,极其缓慢地涌动了一下。
“谢谢您,阁下。”
他低声说,依旧是那平板无波的语调。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将杯沿凑近苍白的唇。
就在酒杯即将沾唇的瞬间——
温莎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手中的酒杯脱手坠落,“啪”地一声砸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碎裂。琥珀色的液体和晶莹的碎片四溅开来。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呻吟从温莎喉咙里挤出。
他整个人从扶手椅上猛地向前蜷缩下去,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捂住自己的左侧腰腹。那动作如此剧烈,如此绝望,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硬生生挖出来。
“温莎!”
亚瑟的瞳孔骤然收缩。蓝瞳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一步跨到温莎身前,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他。
然而,温莎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空洞。
里面燃烧着一种亚瑟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极致的痛苦、无边的绝望、以及……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的决绝!
“血誓……它在……啃噬我!”
温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
他死死地盯着亚瑟,那目光不再是温顺的囚徒,而是被逼入绝境、亮出最后毒牙的蛇,“它……它要……活活……吞掉……我!”
说罢,温莎猛地扯开自己睡袍的前襟。
在左侧腰际,那几片曾经只是初生的、幽蓝的鳞片处,此刻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皮肤下的血管不再是幽蓝,而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疯狂搏动、扭曲、膨胀。
那几片鳞片本身,边缘变得模糊、扭曲,颜色忽明忽暗,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溶解、吸收。
而以鳞片为中心,周围的皮肤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一股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如同血肉被腐蚀的“嗤嗤”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