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冯·蒙哥马利僵立在原地。
他深海般的蓝瞳,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变得灰败的尸体。
温莎最后那声“我不要了”的嘶喊,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百年来坚不可摧的心防。
那里面蕴含的决绝、解脱、以及对这份由他亲手赐予又亲手扭曲的“永恒”的彻底唾弃,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他灵魂战栗。
他赢了?
他彻底掌控了这个敢于背叛他、亵渎他族裔的狂妄的少年公爵?
他将他囚禁在永恒的绝望里,最终看着他被自己的力量活活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感受不到一丝掌控者的快意?
为什么……胸腔深处那片冻结的深海,此刻正翻涌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那痛楚如此陌生,如此尖锐,带着一种……迟来的、足以将他淹没的……悔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覆盖着幽蓝鳞片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温莎冰冷灰败的脸颊。
那触感,不再是记忆中带着珍珠光泽的温润,而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冰冷和僵硬。那空洞的、凝固的灰蓝色眼睛,再也映不出他深海般的影子。
他赐予了他永恒的生命。
他亲手为他打造了最华丽的囚笼。
他最终……将他推向了自我毁灭的绝路。
“我……”
亚瑟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铅块堵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深海般的蓝瞳深处,那亘古的平静彻底碎裂,翻涌起从未有过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惊涛骇浪。
——是失去掌控的震怒,是造物主目睹造物毁灭的荒谬剧痛,是亲手扼杀唯一一个曾让他感到一丝扭曲共鸣的“同类”后……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孤独?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面。
那颗深邃的黑珍珠,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酒液和玻璃碎片之中。
曾经流转的神秘虹彩,此刻在温莎死去的瞬间,彻底黯淡了下去,变成了一颗纯粹的、死寂的黑色石子。
它不再散发任何海洋的气息,不再维系任何痛苦的平静。
它只是一个遗物,一个冰冷的、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一个不朽者亲手导演的、关于永恒与囚禁的……彻底失败的悲剧。
宫殿外,威尼斯的冬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古老的窗棂,永无止境,如同为一位死于永恒的囚徒,奏响的、无人聆听的安魂曲。
壁炉里的火光,在亚瑟凝固的身影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和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上,最终……与那片永恒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黯淡的黑珍珠,在碎玻璃与酒液的倒影里,如同深渊之眼,无声地凝视着这位不朽的船王。
凝视着他百岁生命里,第一次品尝到的、名为“永失”的、冰冷的绝望。
这绝望,将比他拥有的任何永恒,都要漫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