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温莎·D·希哈姆公爵阁下
(此信用银色火漆封印,纹章为缠绕海藻与三叉戟的船锚)
我亲爱的温莎:
当您的信笺,带着希哈姆庄园玫瑰的微末香气(抑或是那倔强生命力的最后余烬?)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气息,穿越辽阔而暴躁的北大西洋波涛,最终抵达我手中时,我正身处“尼伯龙根号”那俯瞰着永恒蔚蓝的船长室里。
窗外的海,是阿佛洛狄忒诞生时搅动的泡沫,在正午的阳光下翻涌着亿万片碎钻般的光华。
然而,信纸上那力透纸背的绝望与优雅交织的痛苦,却像一股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这满室的暖阳与涛声。
您用“破风箱”形容自己的呼吸?
温莎,我的公爵,您的灵魂拥有着俄耳甫斯拨动琴弦时足以令顽石落泪、冥河倒流的璀璨光华,它不该被禁锢于一具被病痛侵蚀的躯壳之中。
安娜医生宣告的“秋天”,不过是凡俗目光所能丈量的、短暂而线性的时间刻度。
我航行于这片蔚蓝已逾百年,目睹过无数王朝的兴衰如同沙滩上的城堡,潮汐涌来,便了无痕迹。
我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时间并非笔直的箭矢,它更像海洋深处的涡流,循环往复,蕴藏着凡人难以窥见的奥秘与转机。
潮汐,那月神塞勒涅牵引下的永恒律动,它带来毁灭,亦带来新生。
相信我,亲爱的温莎,属于您生命的那股强韧的洋流,绝不会在即将到来的秋天枯竭。
它正积蓄着力量,准备将您温柔地托举,送往——不是终结的寒冬,而是第二个生机勃发的春天。
请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是看那即将凋零的玫瑰,而是感受那无形无质、却永恒不息的海风。它正从我的方向吹向您,带着我的承诺与信念。
您提到威斯敏斯特的那一瞥……
您认为那是塞壬的凝视?
不,温莎。
塞壬的歌喉充满致命的诱惑,最终导向的却是礁石与毁灭。
而我看到的,是在珠光宝气和繁文缛节的重重帷幕之后,一个孤独而高贵的灵魂,如同搁浅在俗世沙滩上的人鱼,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对“真实”的渴求与对“永恒”近乎悲壮的执着。
正是这份执着,这份即使在绝望深渊中依然保持的、近乎苛刻的优雅与清醒,如利维坦的巨尾搅动深海,在我沉寂百年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即将陨落的星辰,而是一个值得我用无尽岁月去等待、去守护的灵魂。
请暂时放下对“永生”那沉重枷锁的执念吧,那并非真正的救赎。
真正的永恒,或许存在于此刻——存在于您笔尖划过信纸的沙沙声里,存在于壁炉火焰跃动的光影间,存在于我们跨越海洋、以文字编织的脆弱却坚韧的联结之中。
安娜医生是位忠诚的守护者,请遵从她的指引。
而我,以这片见证过无数沧海桑田的海洋起誓,我的承诺如同海床深处最古老的岩石,永不转移。
您会活到第二个春天,温莎。
当希哈姆庄园的冻土之下,第一株报春花怯生生地探出头颅时,我希望,您能感受到那份由遥远海洋送去的、无声的祝福。
随信附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几朵在亚速尔群岛最陡峭的悬崖边采摘的蓝色龙胆花。
它们在咸涩的海风中顽强绽放,花瓣上凝结着纯净的露珠,如同星辰坠入凡间的泪滴。愿它们的坚韧与纯净,能为您昏暗的病室带去一丝大西洋彼岸的清新与希望。
愿您的心,如平静港湾中的小船,获得片刻安宁。
您忠诚的,
亚瑟·冯·蒙哥马利
(信纸边缘似乎曾被海水濡湿,留下淡淡的、不规则的波纹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