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hird Letter

致亚瑟·冯·蒙哥马利阁下

（此信火漆颜色暗淡，封印纹章边缘模糊，似被颤抖的手反复按压）

亚瑟：

请允许我斗胆直呼您的名字。

当死神冰冷的吐息已清晰可闻地拂过我的后颈，那些曾如盔甲般包裹着我的、属于希哈姆公爵的繁复礼仪，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虚伪。

它们如同铅块，只会加速我沉入那名为“永恒安息”的冰冷水底。

您的信，连同那几朵来自天涯海角的蓝色龙胆花，昨日午后抵达。

它们被盛放在一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小银匣里，由管家老马丁用颤抖的、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极其庄重地捧至我的床前。

我几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才打开它。

那抹来自悬崖峭壁的、桀骜不驯的湛蓝，刺痛了我模糊的视线。

我将冰凉的花瓣贴在滚烫的、因持续低烧而干裂的唇上，仿佛能汲取到一丝您信中描绘的、大西洋峭壁上那自由而狂野的气息。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牢笼。

就在今晨，剧烈的咳喘如同海妖尖利的爪子攫住了我的喉咙，几乎要将灵魂从这残破的躯壳里硬生生撕扯出来。

当那阵撕心裂肺的痉挛终于平息，掌心摊开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比希哈姆家族纹章上最浓烈的红玫瑰更为刺眼。

安娜医生沉默地为我注射了更大剂量的吗啡，她那娇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尊凝固的悲伤雕塑。

她无需言语，那灰败的眼神和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死亡气息，便是最清晰的宣告：秋天，正用它枯黄的手指，一片片摘走我生命的叶片。

医生断言，我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您的承诺——“第二个春天”，亚瑟，它曾像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短暂地照亮了我灵魂深处最幽暗的角落，给予我一种近乎晕眩的温暖。

我贪婪地汲取着那份温暖，如同沙漠旅人渴求绿洲的幻影。

可是，当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场与无形绞索的殊死搏斗，当吗啡带来的短暂麻痹也无法掩盖骨髓深处透出的寒冷，那份温暖便开始摇曳、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传道书》的箴言如同丧钟在脑海中轰鸣：“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所罗门王的智慧，在死亡无可辩驳的苍白事实面前，显得如此沉重而真实。

我穷尽一生追求的永生幻影，不过是在日光下追逐自己虚幻的影子，最终只落得满手虚空，一身病骨。

我多么渴望相信您，亚瑟。

相信您那双倒映着整片浅海的眼眸，相信您航行百年的智慧，相信那神秘莫测的“潮汐转机”。

这份渴望本身，几乎成为一种新的、甜蜜的痛苦。

但当指尖触及皮肤下嶙峋的肋骨，感受着肺部每一次徒劳的扩张都带来刀割般的锐痛，理智（或者说，是绝望本身）便会在吗啡药效褪去的冰冷清醒时刻，发出尖利的嘲笑。

嘲笑我的天真，嘲笑我竟敢奢望一个神话般的奇迹，去对抗医学冰冷的、盖棺定论的判决。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浑浊。

深秋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厚重的玻璃窗，钻进我的骨髓。

希哈姆庄园那些曾让无数诗人吟咏的玫瑰，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扭曲如黑色荆棘的枝条，在风中呜咽，如同为它们的主人提前奏响的安魂曲。

秋天，正用它最冷酷的笔触，为我的故事书写着最后一章。

这封信，或许是我以温莎·D·希哈姆之名，能寄出的最后一缕思绪了。力气正从指间飞速流逝，笔迹已难以控制地歪斜颤抖，如同风中蛛网。

亚瑟，无论您承诺的春天是否真实存在，无论那“潮汐转机”是神谕还是您精心编织的、安慰濒死者的美丽谎言……感谢您，在这通往永恒长夜的最后一段孤寂旅程上，曾慷慨地为我点燃了一盏名为“希望”的灯。

纵使这光芒微弱，终将被死亡的绝对黑暗吞噬，它存在过，燃烧过，温暖过一颗冰冷绝望的心，这本身，已是命运对我最后的、残酷的仁慈。

愿您的海洋，永远蔚蓝。

温莎

（签名极其潦草虚弱，最后一个字母几乎化为一道无力的划痕，信纸一角有被泪水晕开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