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哈姆庄园的秋天,是一场盛大而残酷的凋零交响。来自北海的凛冽气息,如同冷酷无情的手指,拂过广袤的园林。
昔日繁盛如金色云霞的银杏林,叶片正以惊人的速度褪去生命的华彩,化作枯蝶,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冰冷的大地,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的金色坟场。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败的甜腥和泥土深沉的寒意。
庄园深处,那间能俯瞰整片凋零银杏林的暖阁里,温莎·D·希哈姆公爵,正经历着属于他自己的、更为酷烈的深秋。
他陷在宽大的丝绒扶手椅中,身上裹着厚厚的银鼠皮毯,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银杏叶。
浅金色的发丝失去了光泽,散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角,衬得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愈发深邃,如同两潭凝结了太多绝望的寒水。
窗外残存的金色光芒透过高耸的落地长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无法驱散那层笼罩着他的、病态的灰败。
一阵无法抑制的痉挛撕扯着他的胸腔。
他猛地俯下身,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料下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声响。
随即,殷红的血沫溅落在膝头洁白的法兰绒软毯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妖异而绝望的红梅,迅速洇开,染透了精致的银线刺绣。
那抹刺目的猩红,在满室凋零的秋光里,触目惊心。
“咳…咳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喘都像是一次小型的地震,几乎要将那副脆弱的骨架彻底震散。肺部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冰冷的绝望。
他徒劳地用手帕捂住嘴,昂贵的丝绸瞬间被染透。濒死的窒息感如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就在意识被剧痛和窒息撕扯得即将涣散的边缘,一阵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旋律,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窗和凋零的庭院,如同无形的暖流,轻柔地拂过他的耳膜,渗入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那声音非丝非竹,非金石所能比拟。
它像是月光下潮汐温柔地亲吻着古老的礁石,是深海中巨鲸悠远苍凉的呼唤,是海风穿过珊瑚森林时发出的神秘低语。
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一种古老、深邃、近乎神性的抚慰力量。
温莎急促而艰难的喘息,竟在这奇异的歌声中不可思议地平缓下来。
那搅动肺腑的尖锐痛楚,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凉的手掌轻轻抚平,虽未消失,却变得可以忍受。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挣扎着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透过被痛苦折磨出的朦胧水雾,急切地投向露台的方向。
那里,逆着庭院一片枯寂的金黄与铅灰交织的暮色,站着一个身影。
——亚瑟·冯·蒙哥马利。
大西洋的不老船王。
他并未穿着惯常的船长制服,而是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猎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海岸线上不屈的峭壁。熔金般的发丝被深秋的风微微拂动,闪烁着一种非尘世的光泽。
他倚在冰冷的汉白玉雕花栏杆上,微微仰着头,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那双传说中倒映着整片浅海秘密的蓝眸,此刻半阖着,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专注地吟唱着那非人的、抚慰灵魂的旋律,薄唇间流淌出的音符,仿佛凝聚了海洋亿万年的呼吸与生命精华,丝丝缕缕,精准地缠绕住室内那颗濒临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