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控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温和表象。
收藏品?
这个词点燃了我心底深处压抑已久的阴郁。
我凝视着他,看着他因愤怒和病痛而濒临崩溃的脆弱模样,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我的嘴角。我朝他逼近一步,缩短了那点可怜的距离。
“收藏品?”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海洋深处的回响,不再刻意掩饰那非人的特质。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微微扩张,捕捉着月光。
“温莎,看看你自己。苍白,脆弱,一碰即碎……像一件失落在旧时光里的易碎品。而我……”
我轻轻抬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冰冷的面颊,却停在了毫厘之外,“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
“时间,力量,无尽的财富……甚至这艘载着你、让你苟延残喘的船。”
“你说得对,你的确像一件珍贵的藏品。只不过,是一件正在腐朽的藏品。我的‘怜悯’和‘本能’,至少还能让你这腐朽的过程,不那么痛苦难熬。这难道不是一种……慈悲?”
话出口的瞬间,我便尝到了苦涩的铁锈味。
这不是我的本意。
漫长生命里积累的尖刻与掌控欲,在被他刺伤后,竟像失控的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我的理智。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在我刻薄的话语里骤然熄灭,只剩下死寂般的灰烬。愤怒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碎的、彻底的灰败和空洞。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墨汁般翻滚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海面。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慈悲?”
他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了悟,“原来如此。”
他靠着舱壁,身体一点点滑落下去,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来,像一片被彻底揉皱丢弃的叶子。
他不再咳,也不再愤怒,只是安静地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浅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肩膀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泄露着无声的崩溃。
舱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微不可闻的抽气声,还有窗外海浪永不止歇的、空洞的轰鸣。
我看着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那团身影,看着他浅金色头发下掩藏的无助,一种冰冷的钝痛感缓慢而沉重地碾过胸腔。
我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颤抖的肩膀时,却停在了空中。
那无形的、由我的刻薄亲手筑起的冰墙,横亘在我们之间。最终,我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他散落在地毯上的一缕浅金色发丝,触感冰凉如丝。
“对不起,温莎。”
我的声音低沉,带着真实的沙哑,消融在死寂的舱房里。
他没有回应,连一丝最细微的颤动都没有。
道歉苍白无力,像落在雪地里的灰烬。
我收回手,站起身。
舱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我转身,沉默地离开。舱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隔绝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地板上、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岛。